第326章、敗軍之將，焉敢言勇

　　很快，侯玉霄就從記憶中找到了這個名字。
　　五年前的十月份，壹則消息傳到了南方。
　　那則消息裏，就有林玄感這個名字。
　　中州西線臨滄道，大禹國師裴炬親率五十萬大軍，已於八月底的烽火道之戰，被豫梁皇斬了近七成；東線東元道，大禹兵馬大元帥林玄感率領的五十萬大軍，也於八月底，在青玉灘中了冀州大軍的埋伏，大軍十不存壹，聽聞連林玄感本人都已失蹤，生死不知了。
　　顯然，大禹的覆滅，就是從兩線潰敗開始的。
　　林玄感，大禹兵馬大元帥。
　　侯玉霄心神猛震，擡頭看著林玄感，又回頭將身後的趙清雪輕輕擁入懷中，湊到她的耳畔低聲問道：“清雪，他是妳的……”
　　他話還沒問完，趙清雪竟直接往後退了半步。
　　侯玉霄頓時表情壹楞，這是什麽反應？
　　林玄感昨夜特意上門提醒，此刻又出手幫他們擋住法海，明顯都是沖著趙清雪來的，看趙清雪現在這個反應，顯然她也知道。
　　後退半步，是個什麽意思？
　　“茍活了五年，林某慚愧！”
　　聽到林玄感的聲音，侯玉霄暫時拋開了腦海中的疑惑，擡頭看向已經退出數十米開完的法海。
　　這壹看，他瞬間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剛才還沒註意到，法海那句“林玄感，妳居然還沒死”，語氣是帶著壹絲喜色的，此刻再看向法海，他看著林玄感的眼神裏，明顯還帶著壹絲動容，他對林玄感還活著的事，似乎不止是感到意外，還有些……驚喜。
　　“林兄，大禹覆滅乃天數，非人力可改，而今大禹姜氏血脈已經斷絕，林兄不若投入我雷音寺麾下，為我禪宗效力，如何？”
　　聽到法海的招攬，林玄感臉上壹點意外之色都沒有，他似是早有預料，甚至還露出了壹絲心動的神色，思考了片刻後，低聲道：“讓林某為禪宗效力，也不是不行……”
　　說到這他停了壹下，側身用手指著侯玉霄和趙清雪兩人，當看到趙清雪的時候，他的眼神明顯露出了壹抹柔色，沈寂三四息，才繼續開口：
　　“五年前，青玉灘兵敗後，林某自認愧對先帝武宗，愧對那五十萬聖玄軍，本欲自裁謝罪，奈何心中有壹事未了，便厚顏茍活了五年，今日到這裏，便是為了結此事，只要法海世尊能同意，林某這條賤命，交給禪宗，又有何妨！”
　　法海世尊的臉色，在林玄感指向侯玉霄兩人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難看了，聽到林玄感這番話他顯然知道些什麽，臉色迅速變的陰沈。
　　“林玄感，妳是聰明人，用不著本尊給妳解釋太多，妳應該知道，這場聯姻達成之後，對我雷音寺意味著什麽，本尊既然光明正大的過來，那今日河西、紫清聖宗的這場聯姻，便註定了不可能達成，妳心裏清楚，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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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玉霄，此刻臉色微微有些僵硬。
　　法海的話，已經表明，雷音寺對他的計劃壹清二楚，他想借著聯姻紫清聖宗，壹並將武威王和通天府這兩家，全都綁在河西這壹條船上。
　　這個計劃壹旦達成，屆時東有河西四家，西有羅剎聖教，雷音寺就徹底被鎖死在建業府裏了。
　　侯玉霄此刻，已經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了。
　　他的計策好不好，當然好。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說是天衣無縫。
　　真被鎖死在建業府，雷音寺沒有戰勝羅剎聖教的可能性，亦沒有跟東邊四家同時開戰的勇氣。
　　等待雷音寺的，就是壹條死路。
　　站在雷音寺的角度去看，侯玉霄聯姻紫清聖宗這壹招，就是壹步致命的死棋，壹旦讓侯玉霄得逞，等待雷音寺的，就只有覆滅這壹條路了。
　　整個計劃，侯玉霄漏掉的只有壹點，那就是他完全無視了，自己有沒有絕對的實力，把雷音寺這麽壹家準聖地，逼上死路。
　　圍師……必闕啊！
　　哪怕是普通人，在面臨絕境時，也會不計任何成本代價的尋求自保，何況是壹家準聖地！
　　法海直接現身，就已經代表雷音寺的態度了。
　　紫清聖宗為什麽沒人來，武威王、通天府，也沒有任何人過來幫忙，這是為什麽，人家知道把雷音寺逼上死路，不可取……
　　侯玉霄此刻終於想通了，回想起昨夜林玄感對自己的質問，臉色瞬間煞白，摟著趙清雪腰肢的右手，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面對絕境的雷音寺，有太多手段可以用了，他們不止有法海，還有另外兩位世尊，還有不下十位破碎境大能，還有數不清的悟字輩、圓字輩門人，甚至，他們還有壹尊武道聖人，釋天佛祖！
　　“夫……夫……君，放心，不會有事的。”
　　壹道輕柔的安慰聲傳入耳畔，侯玉霄轉頭，看著身旁的趙清雪，心中微微壹軟，眼中鬼使神差的露出壹抹愧疚，輕聲道：“清雪，委屈妳了！”
　　“清雪都知道，我不怕……”
　　雖說隔著紅紗，可侯玉霄依舊能感覺到，趙清雪說這話的時候，清澈毅然的美目，正凝視著自己，他心神微微壹震，有些狼狽的挪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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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玄感低頭陷入沈思，久久沒有回答法海，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才擡頭看著法海，臉上露出壹抹淡笑，朗聲開口：
　　“世尊的話林某都明白，可在下，畢竟只有這麽壹個女兒，她娘已經死了，我這個當爹的，若是再不管不顧，與畜牲何異？
　　女兒出嫁，我這個當父親的不能坐上高堂也就罷了，連她們這對新人的安全都保不住，那林某就算是，白茍活這五年了。”
　　這番話，他不像是對法海說，倒像是在對自己說的，看到法海的臉色愈發陰沈，他也沒有繼續啰嗦，擡頭拱手壹拜，沈聲道：“林某鬥膽，只求世尊高擡貴手，讓小女順利完婚，哪怕世尊想要在下這條命，林某也心甘情願奉送，如何？”
　　“妳不是我父親，我姓趙，不姓林！”
　　林玄感這番話，仿佛刺激到了趙清雪，剛剛好在安慰侯玉霄的她，瞬間情緒就失控了，她指著林玄感，紅紗下傳出的那道聲音，不止極力撇清兩人的父女關系，還帶著濃濃的仇恨與怨氣。
　　侯玉霄察覺到懷中趙清雪的身體，正在強烈的顫抖，知道她情緒正在劇烈的波動，趕忙用手輕撫她的後背，想要讓她平靜下來。
　　顯然，這對父女之間，存在很大的隔閡。
　　他很清楚的看到，林玄感在聽到趙清雪那句話時，後背也猛地顫抖了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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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妳這個女兒，不領妳的情啊？”
　　法海的話，內容聽起來有些幸災樂禍，但他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很平淡的說這句話。
　　林玄感也沒當回事，只是無奈壹笑，道：“小女不懂事，見笑了，不知世尊，是否同意，林某剛剛的提議？”
　　法海沒有說話，他只是平靜的看著林玄感。
　　壹旁的侯玉霄，此刻也開始緊張了起來，林玄感現在是在救他，法海同意不同意，那可關系到他跟趙清雪的性命，他心裏當然緊張。
　　“把神宗寶圖交出來，本尊便同意！”
　　神宗寶圖？
　　侯玉霄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可林玄感聽到這四個字，像是被觸碰了禁忌壹樣，驟然間氣勢大振，剛剛客氣的神色，也變的低沈陰森了許多。
　　“世尊剛剛可能沒聽清楚，林某能給出最珍貴的東西，就是我這條命……”
　　“本尊要妳的命幹什麽，神宗寶圖，只要妳願意交出來，本尊可以承諾，讓他兩人完婚，林玄感快點拿主意吧，本尊沒時間在這跟妳耗。”
　　“沒時間耗，那妳就去死吧！”
　　誰也沒想到，上壹秒還低聲下氣的林玄感，在意識到談不攏之後，居然直接就出手了。
　　他壹聲厲喝，體內氣息瞬間鋪陳開來，武道亞聖境修為頃刻間爆發，四周天地頓時壹震，與此同時，他手中憑空浮現出壹桿丈許黑色長槍，下壹秒直接就出現在了法海的面前。
　　壹尊八臂魔神虛影驟然在林玄感的身後浮現，僅剎那間虛影就擴大至五千丈，壹尊巨人毅然聳立在望龍山側翼，強大的氣勢瞬間席卷天地，狂暴的熱浪直接將空間融化，林玄感手中的長槍，也如鬼魅般朝著法海世尊，豁然刺出。
　　長槍不似龍，倒似壹座山巒般厚重，明明是刺出，卻給人壹種山巒傾覆的感覺，他身後那尊八臂魔神的腹部，星海聖核光芒大作，瞬間化作壹尊比望龍山還宏偉的高山，如排山倒海般，對著法海世尊的身體，猛然壓下。
　　這壹下，就是連侯玉霄都沒想到！
　　林玄感這不止是直接出手，而是壹出手就是殺招，明顯是醞釀了很長時間的，從壹開始，他就沒打算跟法海談。
　　還是說，他早就知道，法海會提出神宗寶圖的條件？
　　林玄感的氣勢近乎碾壓了方圓數百裏的空間，已經從亞聖境掉落至乾陽境修為的侯玉霄，此刻甚至連呼吸都有些不暢了，他只能死死抱著趙清雪，用修為將她護住，得虧林玄感這壹式攻擊，明顯對身後有所保留，否則，光是這余波，恐怕都能將兩人活活震死。
　　五千丈武靈虛影，這是巔峰亞聖的境界。
　　不對，林玄感的實力，恐怕還不止於此！
　　侯玉霄看的很清楚，那如山巒般的壹槍，已經讓不可壹世的法海世尊臉上，露出了壹絲動容，他是禪宗最強世尊，這不假，可那也並不代表，他什麽都不怕。
　　“大威天龍，世尊地藏，不滅聖鐘！”
　　法海的聲音，已經不復此前的從容，也沒了那股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慈悲，轉而變得低沈森然，甚至有點歇斯底裏。
　　話音落下，他身後亦升起了壹尊武靈虛影，那是壹尊怒目而視的釋迦摩尼佛，與林玄感壹樣，剎那間就擴大至五千多丈，繼而壹股金光從天而降，真如壹盞偌大的金鐘，直接蓋住法海和他的武靈虛影。
　　嗡……
　　壹道玄奧古樸的鐘聲，驟然響起，像是有什麽特殊力量敲了那盞金鐘壹下，瞬間在地面形成壹道無形橫波，由法海為中心，往外擴散出數百裏，同時也與林玄感手中長槍傳出的巨大力道，悍然相接，爾後發生碰撞。
　　兩個巔峰亞聖的星海聖核，在空中各自盛放出自己最璀璨的光芒，以兩人為中心，方圓數裏之地的空間，就像是玻璃在碎裂壹樣，只發出了哢嚓哢嚓的聲音。
　　沒有動蕩，沒有氣息的波動，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僅僅就是空間在碎裂，碎裂之後，再化為齏粉，最後泯滅在整片天地之間，就像是，這片空間，從未出現過壹樣。
　　“八方俱滅，九泉聖溟槍！”
　　泯滅近十裏空間，引方圓數百裏動蕩，就在侯玉霄以為這已經是武道亞聖的極限之際，林玄感壹聲怒喝，又重新刷新了他對武道亞聖的認知。
　　林玄感的黑色長槍，驟然飛出八道玄光，湧入他身後魔神武靈的八臂，他的魔神虛影每壹只手，都抓住了壹桿黑色長槍，緊接著魔神怒目而嘯，霎時整片天空都被玄光籠罩。
　　八桿玄色長槍，每壹桿都長有數千丈，隨著林玄感目光壹凝，瞬間穿透天地，對著法海世尊的佛祖武靈，轟然壹擊。
　　站在大地下方的侯玉霄，透過林玄感的這壹擊，仿佛聽到了九泉幽歌，壹股寂滅氣息瞬間籠罩這方天地，全都從四面八方湧向法海的佛祖武靈，沒壹息功夫，就把他整個人連帶武靈，全都覆蓋住了。
　　法海，連逃都逃不掉！
　　“佛祖，快救救弟子……”
　　不可壹世的法海，居然怕成這樣。
　　怕到，要喊佛祖來救他！
　　侯玉霄回想起剛剛法海臉上的倨傲，此刻心中只覺得暢快無比，看著林玄感的眼神，也滿是喜色與激動。
　　這，算是自己的老丈人吧！
　　太強了，太強了……
　　“到底是統禦大禹精銳的兵馬大元帥，幽泉槍聖林玄感，再給妳幾年時間，怕是成聖也不在話下了，難怪，青玉灘壹戰冀州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卻還是被妳斬了兩尊武道亞聖，近百萬大軍，不出千年，必有武聖不當之勇，趙虞龍當年對妳的評價，確實沒錯！”
　　壹道古樸的聲音從半空中響起，方圓千裏的空氣，瞬間就凝滯住了，剛剛還在碎裂的空間，也停了，林玄感和法海兩人對戰的余波，也瞬間戛然而止。
　　能用壹句話，就控制兩尊巔峰武道亞聖的戰鬥。
　　來人的身份，已經很清楚了……
　　“敗軍之將，焉敢言勇，林玄感，拜見釋天佛祖！”
　　禪宗武聖，釋天佛祖，親自降臨了……
　　侯玉霄的心頭，瞬間就被陰雲籠罩。
　　事態，顯然已經失控了。
　　他也看不透，接下來，究竟會怎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