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之女

藤蘿為枝

玄幻小說

目送他赴壹場剜肉剔骨之刑
湛雲葳也沒想到自己直到死前,反覆惦念的,竟然是那壹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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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不信命

山主之女 by 藤蘿為枝

2025-2-17 20:55

  第壹次有人同他說,要知書文,識禮儀

  湛雲葳有意識時,有人輕輕晃了晃她:“師妹醒醒,齊旸郡就快到了。”

  湛雲葳睜開眼,發現自己在車鸞上,眼前是同在學宮修習禦靈術的段師姐。

  華麗的鸞駕上,少女們難掩雀躍。

  “壹會兒就要見到阿封哥哥了,幫我看看,發髻有沒有亂?”

  “好著呢,妳先替我挑壹下,我壹會兒拿哪柄扇子,萬師兄才會壹眼註意到我?”

  另壹車架上,白凈柔弱的少年們也在忙著打扮自己,企圖向壹會兒來接人的靈修姐姐們,展示自己的乖順動人。

  湛雲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穿壹條粉色羅裙,坐在角落,楞楞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頭疼欲裂。

  她覺得似乎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忘記了,自己不該在這裏。

  然而不論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段師姐見她坐著發呆,不由問道:“湛師妹,妳還不換衣裳嗎?壹會兒靈修就要來接我們進齊旸郡,妳難道沒有心儀的師兄?”

  哦,湛雲葳想起來了,原來是去齊旸郡的路上。

  她今年多大來著?好像剛過了十四歲生辰,在學宮念書,順便和禦靈師們壹起修習禦靈術。

  前幾日齊旸郡邪氣沖天,仙盟恐百姓遭大難,於是先派出靈修弟子去平亂,緊接著又讓人護送這壹群嬌滴滴的禦靈師,去給修士和百姓們清除邪氣。

  明明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可因為有著無數仙門兵丁保護,壹路上又坐著最昂貴的車架,禦靈師們完全沒當回事。

  大家更在意另壹件事——

  馬上要見到心儀的靈修了。

  對於大部分禦靈師來說,這壹生錦繡平順,最煩惱的事,莫過於在千萬靈修中挑壹位合心意的夫郎或者夫人。

  段師姐整理了壹下衣裙,坐回湛雲葳身邊,她倆都是剛來學宮不久的學子,頗為聊得來。

  “妳聽說了嗎,仙門最出色的那位靈修師兄,今日也會來。”

  湛雲葳問:“誰?”

  段師姐示意她看那些激動到雙頰泛出粉暈的少女們:“還能有誰,當然是蓬萊那位天生劍骨的劍修‘天上白玉京’。許多師姐都是為了他來的,妳才來學宮沒多久,見過他嗎?”

  “妳說裴師兄啊。”湛雲葳想到前幾日夜晚,從學宮那頭過來陪自己修習的少年,“見過。”

  段師姐眼睛晶亮:“那他是否和傳聞中壹樣英俊好看?”

  湛雲葳笑著點了點頭。

  “妳都說他長得俊,那肯定沒錯,也不知道這樣的人,將來會喜歡哪位師姐妹。”

  湛雲葳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裴師兄是世間頂好的劍修,他與所有的修士都不壹樣。

  她先前明明沒有幫到他什麽,裴玉京卻還是堅持要報她的“救命之恩”,還幫她隱瞞修習禁術的事。

  眼看要到齊旸郡城門,隊伍的廚娘抱著壹個三歲大的女孩走過來。

  廚娘模樣胖胖的,很是憨厚。雖然不想打擾這群貴人,但她懷裏的女孩身上邪氣未除盡,開始發燒,情況很不好。

  “小姐們,能不能幫幫這孩子?”

  湛雲葳看過去,那孩子穿著粗布衣,瘦小,黢黑,衣衫上沾了不少泥點。

  是廚娘從路過村子撿來的。

  那個村子,許多村人沾上邪氣,現任徹天府掌司只說全是邪祟,盡數殺了。

  只有這孩子在米缸裏躲著,逃了出來,廚娘見她可憐,便拿出自己攢的凈魂玉碟給孩子用了,企圖救她壹命。



  現任徹天府掌司叫做東方既白,動不動就屠村,惹得諸位禦靈師也覺得殘暴。因此沒人趕小女孩走,覺得她可憐。

  若是平日,廚娘抱著孩子過來,不少禦靈師會願意搭把手,可今日不行。

  她們剛換了最漂亮的衣裙,打扮得婀娜美麗,想去見心儀的靈修。誰也不想去接廚娘懷裏的小泥娃娃。

  廚娘局促不安地站在車架外,有些後悔這個時候來,正當她打算去少年禦靈師那邊碰碰運氣,卻見車架裏,壹只白皙的手拉開簾子。

  壹位嬌美動人的禦靈師小姐探出頭來,沖她彎起眼睛:“把孩子給我吧。”

  “哎!”廚娘如蒙大赦,把孩子遞了過去,“麻煩小姐了,她、她身上有些臟……”

  廚娘聽那小姐笑道:“不礙事。”

  所有禦靈師下了車架,去見心儀靈修。湛雲葳留在了鸞車中,將手指搭在孩子的額上,壹點點替孩子祛除邪氣。

  邪氣入體,往往疼痛難忍,女孩這樣的小的年紀,身上卻幾乎都被邪氣侵蝕了,難怪壹枚玉簡不夠。

  因著是個孩子,比較脆弱,湛雲葳只敢壹點點用靈力試探幫她順著筋脈。

  孩子夢裏很是不安,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可憐巴巴地抓住了她的衣襟,臉也埋進了湛雲葳的懷裏。

  廚娘搓了搓手:“這孩子不是故意的,她沒了爹娘,許是不安。”

  湛雲葳說:“我知道,您坐壹會兒吧。”

  她也想要娘親,自然理解小姑娘許是夢到娘親了。

  廚娘發現她確實不介意,心裏松了口氣,這樣親善的禦靈師小姐,她還是第壹次見。

  兩人都在等著孩子醒來。

  壹個時辰後,湛雲葳懷裏的女孩終於睜開了眼睛。

  廚娘驚喜地道:“阿蘅,還認得嬸嬸嗎?”

  那“女孩”楞了楞,先是蹙眉看了眼廚娘,又緩緩地看向湛雲葳。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自己幹瘦的小手上,手下是少女玲瓏柔軟的弧度。

  詭異的,這壹瞬間湛雲葳從壹個稚弱的女孩身上,看見了類似緘默難堪的情緒。

  “她”縮回手,抿住唇從湛雲葳身上下來。

  廚娘想要去接住“阿蘅”,卻也被拒絕。

  廚娘奇怪地說:“阿蘅,妳怎麽了?”

  湛雲葳也忍不住望過去,“女孩”垂著眼,曲起手指,半晌才用細弱的嗓音說:“沒事。”

  聽見獨屬於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她”閉上嘴,眉眼郁郁,又不肯說話了。

  在變成三歲小女孩“阿蘅”後,越之恒只覺得自己揍越無咎那幾下還是輕了。

  “浮夢蜃境”,顧名思義,會將人帶到最危險的過去,於蜃境中制造殺機。

  陣法中的人,身處過往的記憶中,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夢,也不能夠被強行喚醒。如果在蜃境裏死了,現實中也就死了。

  唯壹能破陣的辦法,是撐過夢境中的殺機。

  天階陣法中有不少怨靈,因此陣法會生成自己的意識,吞噬過客。

  越之恒強闖湛雲葳的夢境,蜃境怨靈選擇將他能力削到最弱,將他困在了三歲孩子“阿蘅”的身體中。

  冥冥中,仿佛有無數貪婪的眼睛,窺伺著他與湛雲葳,企圖留下他們。

  越之恒低眸,神情陰冷,好,那就試試,妳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湛雲葳發現這個叫阿蘅的孩子很奇怪。

  原本的阿蘅失去爹娘,醒來就愛哭,在廚娘懷裏才有些安全感。

  可現在這個“阿蘅”,不僅不哭了,壹雙明透的眼眸,泛著淺淺的墨色。廚娘要帶“她”離開,“她”卻用那雙琉璃般的眼睛,望著湛雲葳,怎麽拉也拉不走。

  廚娘束手無策。

  湛雲葳問她:“妳要跟著我?”

  阿蘅點頭。

  湛雲葳嘆了口氣:“跟著我也行,那妳可不能哭,也不能亂跑,要聽我的話,可以嗎?”

  面前的人望著她,眸中帶過幾分惱怒之色,但沈默片刻,只得頷首。

  已經到了齊旸郡地界,雲葳還有任務在身。他們此次帶了許多凈魂玉碟,裏面傾註了禦靈師的靈力,分發給普通百姓,用以清除他們體內的邪氣。

  畢竟壹個城池的百姓太多,不可能壹壹去救治,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聽聞禦靈師們來了,百姓們無不感激興奮。

  而今,湛雲葳的同窗就在城中派發玉碟。

  湛雲葳怕阿蘅走丟,試圖抱她。

  可這孩子不管怎麽樣都不願意,湛雲葳無奈道:“我若帶著妳走過去,天都要黑了。妳不是說過,要聽我的話嗎?妳不願意的話,就只能和廚娘待在這裏了。”

  阿蘅皺著眉,這才不反對。

  湛雲葳將她抱在懷裏,“阿蘅”僵硬了壹下,避開她的曲線,面無表情拽住她肩上的布料。

  湛雲葳見阿蘅別扭不適應的樣子,忍不住彎了彎眼睛:“妳不會是害羞吧?”

  “沒、有!”

  “這有什麽。”湛雲葳看著她認真道,“妳長大以後也會有的。”

  “……”

  孩子緊緊抿住唇,又不說話了,滿臉寫著讓她趕緊閉嘴。

  湛雲葳莫名讀懂了她的表情,覺得阿蘅滿臉無語的表情還挺可愛,不像先前那樣死氣沈沈了。

  湛雲葳給小泥孩子介紹:“這裏已經不是杏花村啦,是齊旸郡。妳聽說過齊旸仙山嗎,那裏的仙長姓越,越家的仙君最是仁慈,廚娘嬸嬸說,之後將妳送過去修習,越仙君壹定會好好待妳。”



  然後她就聽見阿蘅冷笑了壹聲。

  “小小年紀,不許陰陽怪氣,妳倒是說說,哪裏不滿越家。”

  阿蘅也不與她辯駁,冷聲道:“妳說仁慈就仁慈吧。”

  湛雲葳還待詳細問她,前面突然壹陣騷亂。

  “抓住他,抓住那個小偷!”

  只見壹個衣著狼狽的少年,陰戾推開人群,跑得飛快,身後追著好幾個憤怒喊打喊殺的百姓。

  湛雲葳註意到,那少年手上抓著壹把滌魂玉簡。

  原來百姓剛從仙門領了玉簡,就被這少年搶走了,他看著瘦弱,身上卻有股不要命的勁。

  壹路撞開行人,惡狠狠道:“滾!”

  以至於那些百姓怎樣都追不上他。

  但附近的靈修就在不遠處,哪裏能讓壹個普通的少年跑了,只見壹個劍修靈劍出竅,遠遠飛來,砸在那少年的肩膀上,那少年倒飛出去老遠,壹口鮮血吐出來。

  湛雲葳蹙了蹙眉,本以為少年會就此作罷放棄玉簡,還給被搶的人。沒想到他從地上爬起來,仍舊死死抓著玉簡不放。

  這壹幕不僅是百姓,連仙門弟子都生起氣來。

  “郎朗乾坤,妳這小賊如此猖狂!不知悔改!”

  以至於身後拿著棍子的百姓沖上來打他,仙門弟子也不管。

  搶奪他人玉簡,就是搶奪他人的機緣與生機。這在仙山的規定裏,是重罪。

  若他今日不歸還玉簡,被活活打死,也沒人為他說話。

  湛雲葳覺察到什麽,發現阿蘅也在望著那少年。

  不過眼裏並非害怕,而是冰冷又自嘲的神情。

  阿蘅回過頭,厭煩地不去看那地上蜷縮著的少年,冷淡道:“妳不是還有事嗎?不過小事,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

  湛雲葳沒理阿蘅的話。

  她捏了捏阿蘅的臉,難得有些生氣,嚴肅道:“別亂說。”

  人命從來不該是小事。

  越之恒從沒想過,會在湛雲葳的夢中,遇見年少的自己。

  他記得,那是壹個和煦溫暖的春日,仙山上下在給越家的小姐越懷樂慶生。

  就連仆從都拿到了靈石福袋,唯有後山的禁地,那個破敗的院子裏,今日連吃剩的冷飯都忘記了送來。

  啞女從清晨開始,身體再次出現了異樣,軀體抽搐,背部突出,像是肉瘤,又像是尖銳到沖出皮囊的骨頭。

  她痛苦不堪,哀求著越之恒殺了她。

  不是不想活下去,可最早那個原本是他們“祖父”的人,早就告訴過他們:生來邪祟之子,便是這樣的結局。

  沒有哪個邪祟之子能活得久,縱然他們不會入邪,可他們本身就是邪氣本體,往往不到及冠之年便會夭折。

  越家老爺子冷冷看著他們:這就是命,妳們得學會認。

  那日,溫暖的太陽照在身上如此冰冷,兩個還未徹底長成、看上去分外瘦弱的半大孩子,像繁華錦繡中的怪物。

  少年手裏拿著屋裏唯壹壹把柴刀,對著親姐姐。

  越之恒砍下去之前,聽見仙山另壹頭的歡聲笑語。入眼是荒涼的院子,記憶裏是不知多少年被關在陣法中的日日夜夜。

  啞女的結局,亦是他的結局。

  可什麽才是命,親人不認、親娘不要是命?被圈禁著像個畜生般長大是命,還是砍死自己親姊是命!

  他推開啞女,手裏的刀,砍向了結界。

  他從齊旸仙山壹路跑到山下城中,不知道世間誰才能救山上的啞女,誰又願意救啞女。

  哪怕不用救那可憐的少女,只是給她壹塊糖餅吃也好。

  阿姊長這麽大,從生到死,最出格的願望,只是想吃壹塊糖餅。

  可越之恒身上全是破壞陣法的傷,他壹身鮮血,跪在糖餅鋪子門口,老板晦氣地伸手趕他:“快滾快滾,小叫花,別攔著我做生意。”

  他被推在地上,聽見行人們說,今日仙山派發玉簡,雖然人人只有壹塊,但對於體內有邪氣的人,能延長數十年壽命。

  越之恒望著自己被踩進塵埃的手,沒有再祈求那塊糖餅,轉而握住了掉在地上的柴刀。

  縱然他們是邪氣本體,可若壹塊不夠,那五塊、十塊玉簡呢,能不能也讓啞女活夠凡人短短的壹生。

  他知道自己沒法從仙門那裏取走玉簡,只能伺機望著那些百姓。

  這壹年,他不識字,沒有念過壹天書,亦沒有人教過他,何為“君子之道”、何為“禮義廉恥”。

  齊旸郡春花爛漫,僻靜小巷中,湛雲葳撥開毆打少年的百姓。

  她強行抽出他手中的玉簡,還給百姓們。

  “既然已經拿回靈簡,就別再要他的命了,仙門會懲罰他。”

  靈衛上前將他關了起來,問面前的少女禦靈師如何懲處他。

  湛雲葳想了想:“按齊旸郡的規矩來,搶幾個包子,如何懲處?”

  “打板子。”

  少女彎起明眸:“行,那就打他三下板子。”

  她撿起地上的枝條,在地上少年的掌心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三下。

  旋即蹲下去,問他:“妳為什麽偷東西?”

  少年閉上眼,心中只剩絕望。

  湛雲葳其實已經猜到,不偷吃的,不偷穿的,只偷玉簡。人如果活得下去,誰會命都不要搶奪這樣的東西?

  她身上沒有玉簡,卻有壹塊兒時第壹次練習禦靈術時,父親贈她的平安玉。



  裏面積年累月被她用來練習制作滌魂玉簡,攢了不少禦靈術法,還刻了幼時啟蒙的書籍。

  送出去幼時最珍愛的禮物,她難免有些舍不得,但還是掰開的少年緊握的拳頭,說:“妳想救誰就去救吧,是這世道不好,想活下去並沒有錯。”

  壹旁的阿蘅眼皮子擡了擡,眸色淡淡,看著地上的狼狽的人。

  就像記憶裏那樣,他聽見自己說:“那妳呢,妳想要什麽,我什麽都沒有,我的命妳收嗎?”

  湛雲葳看著他淺墨色的眼睛,楞了楞,良久才說:“不要妳的命,每個人的命都是很珍貴的。”

  “不過卻有要妳做的事。”她說,“妳答應我,得學會這平安玉中的道理,活下去,知書文,識禮儀,如果以後當了靈修,盡力造福百姓。”

  他壹言不發,從地上爬起來,轉身離去。

  阿蘅沈沈望著那少年的背影,他想,如果湛雲葳知道這是誰,知道她放走的這人,將來是百姓恨不得生啖血肉的奸佞,會是什麽表情?

  越之恒眉眼冷淡。

  知書文,識禮儀啊……

  多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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