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西風緊

歷史軍事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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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深淵

十國千嬌 by 西風緊

2025-3-10 20:58

  “王上為何讓我見這個人?我不認識她。”周憲瞪著前面被綁在柱子上的年輕婦人,那人已被折磨得衣衫狼狽,頭發也散著。
  陰冷幽暗的房間、空氣中彌漫的難以描述的混雜臭味,讓周憲感到毛骨悚然,她很不喜歡這裏的氣氛。所有的人臉上都很陰冷、壓抑,沒有壹絲笑容,仿佛人世間的所有的絕望和黑暗都集中到了這個角落。
  封閉的空間很安靜,李煜的聲音有種空洞之感:“她只是個小宮女,娥皇當然不認識。”
  周憲覺得李煜仿佛已變成壹個被權勢驅使的行屍走肉,在絕望中不擇手段地掙紮、反抗,變得很陌生。
  “她為什麽會被綁在這裏?王上為甚帶我來此?”周憲顫聲問道。
  李煜道:“有人告發她私通侍衛,按律她本來就是死罪……”他從宦官手裏接過壹把短劍,短劍無鞘,放在壹張白手絹上,“娥皇,妳來送她上路,她本來就該死。”
  周憲瞪著李煜,使勁搖頭,驚得說不出壹句完整的話來,“不……不……”
  李煜壹把拽起周憲的手,拿起白手絹包裹的短劍塞在她手裏,然後握住她的手,說道:“她本來就該死。”
  這句話就好像壹句咒語。周憲的心裏已如同壹團亂麻,她不能反抗李煜的意思,不用去計較諸如聖旨之類的道理,她本能地就認為不能反抗他。宮女本來就該死……周憲心底並不這樣認為,就因為被告發和侍衛私通?有什麽證據,他們又做了什麽?這些事沒人告訴她,她就無法認同宮女是不是該死。她甚至被壹種羞愧折磨,因為自己也曾經失德。而且她很害怕,害怕這種殺戮。
  短暫的壹剎那,她的心是如此復雜。
  忽然,李煜握起她的手,向柱子上的人心口刺下去!周憲還沒反應過來,更來不及掙紮,就聽到壹聲慘叫,然後臉上壹熱,鮮血竟然噴了她壹臉壹胸。
  壹瞬間,周憲臉上的血色立刻消失幹凈,清澈的目光也隨之渙散失神。她看到壹團白霧從地上升起,身體的所有力氣被壹下子抽掉,壹軟歪倒下去。
  李煜急忙扶住她。她什麽也看不到,心裏竟是清醒的,耳邊聽到了李煜“哎”地壹聲嘆息。
  ……周憲覺得自己已經死掉了,恢復了之前那種對所有事都沒有興趣的狀態。但她到底還是沒有瘋,別人和她說話,她還是能面無表情地回答,而且依然很懂禮數、很得體。
  有時候她在胡思亂想,人活著究竟為什麽,有什麽意趣?這個問題似乎很難。
  沒兩天,宮裏來了壹個年輕婦人。這婦人不似壹般女子般扭扭捏捏、細聲細氣,舉止卻很灑脫。
  “這位是劉六幺,南唐國大將劉仁瞻之女。”李煜道。
  劉六幺執禮是抱拳鞠躬:“拜見皇後娘娘。”
  李煜提醒道:“妳今後不能這樣,註意言行,別被人看出來。”
  劉六幺聽罷款款將雙拳抱於腰側,屈膝道:“妾身見過皇後娘娘。”周憲打量著她,輕輕點頭以示反應。
  李煜壹本正經地說:“屆時由使官向郭鐵匠請獻劍舞,郭鐵匠和其爪牙必然會提防此事,所以咱們的最大希望不能放在此事上。劉六幺偽裝成娥皇的貼身侍女,動手就交給妳;而娥皇作為內應,只需為劉六幺尋找機會……”
  周憲聽著這些話,覺得很荒誕,將壹件荒謬的事說得那麽壹本正經、那麽細致,本身就很可笑,可又叫人笑不出來。李煜已經完全瘋了!他看起來還很正常,其實內心已經被無處可逃的威壓逼瘋。也可能是身體上的損傷影響了他的心性……閹人發起瘋來做事真的難以理喻,唐朝還有宦官敢直接在政事堂血洗朝廷大臣的事,在廟堂上公然屠殺,這等事就算謀反的梟雄也幹不出來!
  而周憲完全沒有辦法,她不覺得自己有辦法讓李煜醒悟,在這種生死存亡關頭,他認為自己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就好像溺水的人死命箍住救援者的脖子,死也不會放手的,勸他放手是無用的,甚至他死了也不能被掰開手。
  “劉六幺,妳想要什麽?”李煜道,“只有妳要的,我都會盡力給妳。如同太子丹不吝賞賜。”
  周憲聽到這裏心裏又是壹緊,因為她聽說過太子丹送行荊軻的那段野史,充滿了血腥。荊軻等人臨行前赴宴,贊了壹個宮女的手很美,於是太子丹把宮女的手砍下來送給了荊軻……這個世道在周憲眼裏已經完全變形了。
  幸好劉六幺道:“臣妾不要賞賜,亡國之恨、殺父之仇,只要報仇!”
  周憲聽到這裏,大概猜到了這個劉六幺是怎麽回事了。劉仁瞻當年在壽州戰敗被俘,後來就沒了音信,聽這口話應該已被殺。
  ……
  幾天後,周憲被匆匆送上了和談的人馬中,她只是默默地順從,沒想過反抗。
  因為死定了,已然絕望又何必徒勞反抗?無論成不成,郭紹是不會放過自己的,這種做鐵匠出身、從卑賤的地方爬上來的人,很不容易,他很看重艱難得到的壹切,絕不會容忍用這種手段威脅他的人。
  周朝廷的文武更會置之死地而後快,那個太後、郭鐵匠的忠實追隨者,不得暴跳如雷?
  周憲輕輕挑開車簾,無神地看著外面的世道,壹切都那麽悲切而無趣。
  什麽皇後,不過是個笑話,不過是壹枚棋子!什麽國家,也是壹臺戲子們上躥下跳的戲臺子罷了,從古到今沒有南唐國,人們還不是要活。
  從江寧府出發,慢慢走也不過壹個時辰就到周軍大營。數日前周軍從采石開拔,逼近南唐都城的路程也就壹百二十裏路,早就到都城附近了,只不過還沒欺上來攻城。
  外面壹陣大聲的問答,周憲從話裏猜測已經到周軍大營了。
  壹個鏗鏘的聲音大聲道:“只準正使壹人入內,余者不得擅動!”然後就沒有了聲音,同行的其它馬車上都是真正的歌妓,此時恐怕嚇得戰戰兢兢沒人敢吭聲;而周軍禁兵壹向軍紀嚴整,周憲是見識過的,中軍無人喧嘩。
  不多時,又壹個聲音道:“男女分開,歌妓們的車隨我來。”
  馬車重新啟動,壹陣“咕嚕咕嚕”聲音在震動耳膜,周憲輕輕閉上了眼睛,她真切地感到正在掉進壹個深淵,甚至隱隱能感受到迎面吹來的風;到此時此刻,自己已不受控制,結局已無法改變……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底,然後可以聽到壹聲“砰”的響聲,帶著罪孽死去。
  兩行清淚悄悄地滑落在臉頰。酸和痛猛然冒上來,情緒隨著眼淚仿佛得到釋放、崩潰,壹個聲音在她心底呼喊:我早就知道人都要死,我不怕死!但是從未想過在這樣孤獨和醜惡中死……
  人世真的如夢,短短幾天,她就壹個皇後變成了壹個等待審判的罪犯,壹切如此恍惚、空虛。
  有人碰了壹下周憲的胳膊,周憲睜開眼睛,見旁邊扮作侍女的劉六幺遞過來壹塊手巾。劉六幺道:“皇後是害怕,還是傷心?”
  周憲接過手巾,頹然地搖搖頭。
  劉六幺小聲道:“妾身聽說陛下數年來獨寵娘娘,您能為他而死,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周憲沒法和這個婦人解釋,沈默不語。劉六幺的話、只是把她從自我沈迷的情緒拉回了現實。郭紹既然接見了使臣,就應該看到了附帶送過去的密信,他應該知道自己來了。
  他壹定會見自己的。以這樣的方式見面,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就在這時,馬車很快到了壹個地方,女子們陸續被請下來。周憲下來壹看,還在中軍大營裏,遠處能看到木樁構築的藩籬,壹頂大帳篷就在面前,外面全是周軍將士。
  壹個武將和旁邊的年輕人小聲道:“郭大帥馬上要來,這些人要不要先搜身?”
  年輕漢子道:“這些都是婦人,咱們搜身有輕薄之嫌,自找麻煩。外頭煮飯的民丁中倒是有婦人,可以叫兩個過來替咱們搜身。只是來不及了,郭大帥馬上就到。”
  武將問道:“那怎麽辦?”
  年輕漢子道:“親兵大隊第壹隊全部入帳,隔開郭大帥和這些來路不明的婦人,都給我盯緊了。”
  武將抱拳道:“得令。”
  周憲聽到這裏暗忖:別人又不是傻的,那麽好刺殺,兩個婦人要在萬軍之中對付周軍最有權勢的大將,恐怕難度不小。
  “歌妓們”接著就被士卒全部驅趕進了旁邊的大帳,周憲和劉六幺也混在裏面進去了。幾個士卒站在門口,剩下的二十來個披堅執銳的人在歌妓們前面站成壹排,壹個個肅然盯著女子們的動靜。但附近的不少士卒依舊不看自己面對的人,悄悄拿眼看周憲……這些人裝作公事公辦,恐怕心裏也在評判哪個最漂亮。
  就在這時,門口的年輕漢子急道:“郭大帥來了,都給老子站好!”
  周憲忍不住看向帳篷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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