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那是我看中的人
古神在低語 by 海棠燈
2024-1-26 22:42
深夜的雜貨鋪,屋外暴雨如瀑。
“怪不得我剛剛震退了仙宮裏的那東西,就看到您這間鋪子出現在我面前。”
陳伯均臉色蒼白,重重地咳了壹聲,幽幽說道:“您親自出面,我還以為是哪位至尊現世了。萬萬沒想到,是為了顧教授的兒子。”
他從棋盒裏撚起壹顆白子,頓落在空蕩蕩的棋盤上:“我早該想到的,您當年對於顧教授選擇了天師途徑耿耿於懷,甚至不惜跟光明大打出手。現如今,顧教授不在了,他的兒子卻成為了神司,您怎麽可能放過他呢?”
槐蔭笑而不語,撚起壹顆黑子,落在棋盤上。
陳伯均看都不看壹眼,迅速落子:“真可惜,好不容易找到壹個好苗子,卻被您先給搶去了。糊塗啊糊塗,您是什麽時候來的峰城?”
“四個月之前。”
槐蔭凝視著棋盤,再次落子:“顧辭安剛死的時候。”
陳伯均瞇起眼睛,撚起白棋的手微微壹頓:“您怎麽看?”
槐蔭淡淡說道:“跟妳們的調查結果壹樣,我只是察覺到了壹位始祖留下的氣息,但並不能確定是哪壹位。那孩子後來聲稱,他看到的是九頭的怪鳥,每壹個鳥頭上都長著恐怖的人臉。不出意外的話,大概率是鬼車。”
陳伯均神情凝重起來:“朱雀氏族,鬼車始祖,您確定那孩子是對的?”
槐蔭淡淡壹笑:“全世界的人錯了,他都不會錯。”
陳伯均吃了壹驚,落下壹顆白子,說道:“您這麽相信他?”
“呵,這就不能告訴妳了。”
槐蔭端起壹杯熱茶,幽幽說道:“我只能說,目前而言……他唯壹可能看不清的,其實是人心。超凡生物,他是不會看錯的。”
陳伯均遲疑了壹秒,他覺得自己需要仔細品味壹下這句話。
“能讓您這麽看重,那孩子不簡單啊,而且他身上還藏著壹些秘密,他是壹階的司命,卻能在短時間秒殺壹位四階和兩位三階,以及大批的二階。即便那幾個隊長已經被牧鋒重創,但這也太快了。”
他忍不住問道:“您把禁咒和呼吸術教給他了?”
槐蔭擺手:“哪有那麽快,我還沒跟他說要收他當學生呢。”
陳伯均沈默了壹秒。
“那您就是把可控畸變教給他了。”
他頓了頓:“這事我知道就行了,您可不能讓我哥知道。”
槐蔭笑道:“呵,妳們這對兄弟真有意思,哥哥死板到有理都說不通,弟弟又太圓滑。在我面前猜出這種秘密,換別人來,早被我殺了。”
陳伯均嘆了口氣說道:“您知道的,我身在曹營心在漢。”
“就沖妳這句話,那孩子可以在歐米伽序列,讓妳帶壹段時間。”
槐蔭放下茶杯,凝視著棋盤,似乎陷入了糾結之中。
陳伯均眉頭壹挑,問道:“您還願意讓他待在協會?”
槐蔭嗤笑道:“不然呢?其實我對協會並無意見,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壹教訓,就是人類沒有從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訓。從古至今,太陽底下都沒有新鮮事,強大如古神族的文明,也總有壹天會腐朽,而在腐朽的土壤裏,又會開出的新的花。”
“這是萬物的規律,也是歷史的必然,所以我不出面幹涉。”
他頓了頓:“當然,也是因為天譴條約的束縛,頭頂上那顆隕石還在呢。我還得忙著對付那些古神,哪有時間來處理這些小事。”
陳伯均沈吟片刻:“那您為什麽還要阻止我,把我強留在這裏?”
“因為妳上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牧鋒他們已經被抓了,妳這時候出不出面,區別不大。”
槐蔭淡淡說道:“當然這不怪妳,如果妳不去對付仙宮裏的那東西,他們都得死。”
陳伯均盯著他的眼睛,質疑道:“您為什麽不出手呢?”
槐蔭笑道:“我可以出手,景辭也可以出手。我們可以立刻沖進仙宮,跟那個鬼東西開戰。我也可以不顧天譴條約,現在讓景辭去把李青松殺了,再把峰城嚴家給屠了,再壹路殺上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伯均啊,妳告訴我,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他說道:“我們能救全世界的人嗎?這樣做會讓世界變好嗎?我死後該如何?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妳很清楚,我這輩子只學會了壹件事,那就是殺人。”
陳伯均沒有說話。
“但是,殺人解決不了問題,否則的話在二百年前的那個聖誕夜裏,以太協會的歷史就該結束了。而從那個時候起,我意識到自己是有極限的。因為我壹動,那整個世界便是雷霆萬鈞,又有多少無辜的人會因我而死呢?”
槐蔭把玩著棋子,睿智的額紋微揚:“所以我決定當壹個好老師。”
陳伯均壹時語塞:“當壹個好老師的意思就是,看著自己的學生,冒著風險去殺人,然後又壹個人面對協會的問責?您有想過,他會有多大的壓力麽?讓他看著自己父親曾經的朋友,那些幫助過他的人,被屠殺,被囚禁?”
沈默持續了壹秒,屋外的暴雨呼嘯,仿佛要淹沒這個世界。
“妳觀察過那孩子的生活麽?”
槐蔭忽然問道。
陳伯均楞住了。
“他很小的時候,我就遠遠看過他壹眼。那是多年前的壹個新年,壹個十二歲的小孩穿著棉襖,獨自壹個人坐在路邊,看著燈火通明的城市,空曠的大街。每戶人家都亮著燈,貼著紅色的喜字,在屋子裏喧鬧。”
槐蔭喝著熱茶,輕聲說道:“別人在過除夕夜,而他就壹個人坐在路邊,偶爾有人下來放個鞭炮,他就遠遠的看著。炮聲很響,卻好像離他很遠。”
陳伯均不解其意,靜待下文。
“那個時候,顧辭安應該還在為了解除詛咒的事情,滿世界奔波。而他的母親也重組了新的家庭。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自己過的第三個新年了。”
槐蔭慢條斯理說道:“他很聰明,學東西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偶爾也像同齡人壹樣打打遊戲,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很快就膩了。他沈默寡言,不願意跟人交際,最喜歡的運動是騎自行車,沿著海岸線騎壹整晚,累到滿頭是汗。”
陳伯均評價道:“感覺像是個紙人。”
“是的,壹個沒有欲望的紙片人,想要喚醒他就需要血和火。”
槐蔭擡起眼眸,眼神深得讓人看不懂:“他不屬於原來的世界,他生來就超凡脫俗。在這裏,他才能找到他活著的意義,他要去感受壓迫,去見證腐朽的規則,感受悲傷和憤怒,才能燃燒起來,照亮黑暗。”
陳伯均無言以對。
猶豫了片刻後,他說道:“這也太過了,而您又怎麽知道,他壹定會這麽做?”
槐蔭淡淡說道:“如果他今天沒有站出來踐踏規則的勇氣,那就只能怪我瞎了眼。我挑的學生,要比我當年更強才行。更何況,他是站在公理與正義的壹邊,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哪怕沒有我,妳也會幫他,陸子衿也會幫他。”
他忽然笑了:“妳哥哥也會幫他,不是麽?”
陳伯均撓了撓頭,苦笑道:“是啊,那孩子很聰明,當那幾個敗類變成墮落者的那壹刻起,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哪怕是按照規矩公事公辦,他也不會有事。”
“雖然李青松快死了,近期的確是喜歡任意妄為。”
他的語氣裏,也多了壹絲冷意:“但這不代表,我們會坐視不管。”
“那是個太自負的孩子,只要不連累他的家人,他寧願戰死也不會姑息自己的懦弱,他壹定會站出來的,因為他是天生的戰士。”
槐蔭隨手在棋盤上壹揮,掃開了幾個白子,重新落下壹顆黑子:“妳們歐米伽序列最需要的就是這種人,等他成長起來以後,會幫妳們解決很多問題。我不喜歡現在的協會,但那些為了人類世界,在黑暗裏浴血奮戰的戰士,是可敬的。”
“是麽?我怎麽感覺,剛開始他殺完人以後,是打算帶著牧鋒他們跑的?”
陳伯均板著臉:“順便,您註意棋品,別趁我不註意就開始作弊!”
“我老人家了,讓我幾個子怎麽了?”
槐蔭挑眉:“他本來確實打算跑路的,但他的生命感知覆蓋範圍好像有點離譜,我們隔著這麽遠都被他給發現了。”
陳伯均氣笑了:“合著他是在狐假虎威?”
“也不算吧,他是真生氣了。”
槐蔭平靜說道:“我的學生,發泄壹些也好。”
陳伯均無奈攤手:“您可別忘了詛咒的事情。”
槐蔭擺了擺手:“如果不出意外,等他四十歲的時候,恐怕已經比我還強了,那個時候再見到鬼車,還不壹定是誰詛咒誰呢。”
陳伯均發現這個老人有信心,眼前微微壹亮。
這時,雜貨鋪的門被人推開。
景辭收傘進來,甩了甩濕漉漉的手,沒跟任何人打招呼。
壹進屋就去了衛生間,打了點洗手液,認真搓洗他的雙手。
“回來了。”
槐蔭淡淡說道:“怎麽又殺人了?”
“碾死了壹只螞蟻而已。”
景辭頭也不擡,語氣也是淡淡的:“您真是越來越過分了。既然讓我出面,卻又不讓我盡興壹些,讓我覺得很無趣……很無趣,很無趣。”
重要的事情,重復了三遍。
“放心,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槐蔭再次落下壹顆黑子:“我贏了。”
陳伯均:“……”
……
……
青之王,槐蔭。
顧見臨其實早就猜到了,但聽到這個名字以後,還是感慨萬分。
人類升華者當中的最強。
他真的不知道這到底是壹個怎樣的概念。
從雜貨鋪的相遇,再到後來莫名其妙的幫助,直到聽說曾經想收爸爸當學生。
他就隱約猜出了這壹點。
直到他準備在古神化狀態下,帶人逃進仙宮裏的時候。
在他的感知範圍內,再次出現了那個宛若黑洞般的生命韻律。
那壹刻,他就知道,自己不需要再擔心什麽了。
海風呼嘯,漫天的暴雨拍打在他的臉上,暢快淋漓。
他忽然閉上眼睛,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撲通壹聲歪倒在椅子上。
“臨哥!”
成有余連忙扶住他,卻發現他的身體蒼白至極,仿佛渾身血都被抽幹了。
唐綾深深看了這個少年壹眼,眼神再次變得凜然起來。
與此同時,太虛柔媚的嗓音響起:“正在接通,歐米伽級權限,陳伯均。”
伴隨著嘈雜的電流聲壹閃而逝,陳伯均前所未有的冷硬聲線響起:“都楞著幹什麽?醫療組,準備救援,但凡他們出了壹點閃失,妳們全都給我滾蛋。”
“聶豐給我留下,我要好好問問妳。”
他頓了頓:“我歐米伽序列的人,什麽時候是審判庭說動就能動的?”
聶執事聽到這句話以後,臉色變得難看至極,卻不敢說話。
畢竟這位歐米伽序列的負責人,跟九大聖者平級。
嚴武在旁邊看了他壹眼,無聲地握緊了拳頭。
仿佛在祈禱,自己暗中做的那些勾當,千萬別被清算。
“還有,子衿。”
陳伯均深吸壹口氣,冷漠的聲音響起:“別在壹邊裝模作樣看戲了,現在我強制命令妳,把嚴家從峰城的超凡體系裏剔除,永不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