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皇貴妃

　　榮錦棠從未覺得時光這般漫長。
　　光陰仿佛被曬成細沙, 在指縫間四下飛散。
　　明明廳裏燒著火盆, 他還是覺得手腳冰冷, 四肢發麻。
　　直到聽見產房裏傳來壹陣洪亮的嬰兒啼哭，他才踉蹌著退後兩步, 歪倒在椅子上。
　　倒是淑太貴妃激動地起身，湊到門邊問：“生了？母子均安？”
　　晴畫隔著門答：“諾，母子均安。”
　　淑太貴妃這才放下心來。
　　不多時，產房的門“吱吖”壹聲開了，甄姑姑抱著個壹丁點大的繈褓緩步而出，直接給榮錦棠看過去：“恭喜陛下，是位健康的小皇子。”
　　榮錦棠長出口氣。
　　他坐直身體，擡頭去看自己同巧言的長子。
　　那孩子正閉著眼睛安睡, 臉蛋紅紅的，胎發倒是很黑。
　　榮錦棠淺淺笑了。
　　這壹刻, 哪怕是堂堂七尺男兒，他也紅了眼睛。
　　“賞，都賞。”
　　他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臉, 又覺得他太小太嫩了，好半天沒敢摸下去。
　　淑太貴妃就笑，叫甄姑姑過來給她抱抱, 在懷裏掂了掂：“不輕呢，巧言是辛苦了。”
　　榮錦棠見她抱得正好，便起身走到門邊，問晴畫：“可以進否？”
　　晴畫沖他行禮, 打開門迎他進來。
　　刺鼻的血味撲面而來，哪怕屋裏早就被收拾得幹凈利落，也無法掩蓋付巧言剛才的艱難。
　　他輕手輕腳走到暖炕邊上，見她已經沈沈睡了過去，臉色疲憊，嘴唇泛白，心裏疼的要命。
　　此時此刻，他什麽都不顧上了。
　　榮錦棠低下頭，在她唇上印了壹個吻：“辛苦妳了，我的囡囡。”
　　付巧言感覺自己做了壹個很長的夢。
　　夢裏她還在自己青石巷的家中，夏日花開燦爛，父親領著他們在院子裏摘葡萄吃。
　　母親剛做好飯，出來叫人：“妳們爺三也坐得住呢，快進來幫我端飯。”
　　付巧言就看弟弟乖乖進了廚房，幫母親盛飯。
　　父親就在邊上對她笑：“有個這樣的男孩子，多好？”
　　付巧言想跟父親說些什麽，可那小院子仿佛壹瞬間就消失在她眼前，她迷茫地站在黑暗之中，只覺得渾身都疼痛難忍。
　　耳邊傳來熟悉的嗓音：“巧言，巧言？”
　　付巧言猛地睜開眼睛，入目便是榮錦棠的英俊面容。
　　似乎也就幾個時辰沒見，他下巴上的胡渣都冒出來，莫名也有些疲憊。
　　“陛下。”她輕輕喚他壹聲，嗓子還是嘶啞的。
　　榮錦棠摸了摸她的臉，緊緊握著她的手。
　　“囡囡，妳生了個小皇子。”他笑著說。
　　付巧言這會兒連轉身的力氣都無，腰部以下仿佛被什麽壓著，動彈不得。
　　“陛下，我想瞧瞧他。”她小聲說著。
　　“寶寶吃了奶，正睡得香呢。”榮錦棠起身讓開位置，“妳先用些湯藥，再看他好不好？”
　　付巧言動都不想動，她難得在他面前露出猙獰的表情，是真的忍受不住疼。
　　可人總要用膳的。
　　等付巧言掙紮著坐起身來，仿佛過了壹天壹夜那麽久。
　　晴畫給她墊了大軟枕在身後，叫她能舒舒服服靠住，然後才開始吃藥膳。
　　坐月子這段時間，李文燕依舊要日日過來伺候她。她會餵寶寶吃幾日奶，等藥用的差不多了就停止，回奶回的好，她也不會遭罪。
　　榮錦棠就坐在那看著她用膳，那目光溫柔壞了，仿佛在看剛生的小囡囡。
　　付巧言用了藥用了膳，就又有了力氣，她現在身上倒是清爽，已經仔細清潔過了。
　　冬日裏躺在暖炕上也算舒適，屋子裏開了很小的高窗，並不憋氣，她覺得尚可忍受。
　　“陛下怎麽這麽看我？”付巧言笑著問。
　　她現在整個人看起來都邋遢透了，蓬頭垢面面色青白，可他就是看得專註，壹刻也移不開眼。
　　“看妳這麽小壹個人，怎麽這麽大力氣呢。”
　　上午那壹聲嘶吼，現在他想起來都覺得耳根發麻，更何況是發出聲音的她了。
　　付巧言笑笑，抿了壹口李文燕特地給調的溫補代茶飲：“我也不知道。”
　　那時候或許想，也就剩最後那壹下，使使勁努努力，過去就過去了。
　　兩個人說話的功夫，奶娘就抱著金貴的小殿下進來了，小寶貝如今就住在她對面偏殿，方便她看孩子。
　　其中壹個奶娘瞧著眉目良善，透著壹股子歡喜氣，付巧言看著順眼，就叫她抱著寶貝上前。
　　孩子臉上已經退了些紅，這會兒略展露出幾分俊朗來。
　　榮錦棠又坐回炕邊，看她手腳別扭地保住孩子，不由就笑：“中午時候他睜眼了，跟妳壹眼的圓眼，很漂亮。”
　　付巧言跟他頭湊著頭，靠在壹起望著懷中的小寶貝。
　　那是上天賜予他們的最好的禮物。
　　“也很像陛下，現在瞧著鼻子就很挺，長大壹定俊得很。”付巧言怎麽也看不夠，恨不得把他再揉進懷裏。
　　小寶貝哼了兩聲，嘴裏竟吐了小泡泡，看入迷的年輕爹娘也不由得跟著傻傻笑，別提多開心了。
　　榮錦棠摟住她，低聲道：“真好。”
　　付巧言也笑：“真好。”
　　坐月子的時候感覺特別難熬，每壹天都是數著日子過。最開始的幾日付巧言渾身都難受，不能下床也不能走路，只能炕上發呆，要不就是逗弄好不容易醒了的小寶貝。
　　等她幾乎全好利索，也差不多該出月子了。
　　出月子那日她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才覺得徹底緩過勁來。
　　她肚子上還是軟軟的，因為李文燕給開的藥效好，又有宮人天天給按摩，已經比剛生產完時收回去許多，如今再看也就四五個月剛顯懷那時候的樣子了。
　　她壹天天好起來，小寶貝也壹日日長大，他清醒的時候長了，就漸漸顯露出同她壹模壹樣的杏圓眼。
　　他的眼睛如同黑葡萄，笑起來的樣子美得仿佛觀音座下的金童兒，怎麽看怎麽叫人喜歡。
　　坐月子那段時候，榮錦棠每日忙完政事都要去產房瞧瞧她，跟她壹起逗逗兒子，然後就掰著指頭數她什麽時候能回寢殿住。
　　付巧言還笑話他：“怎麽陛下比我還急呢？”
　　榮錦棠嘆了口氣：“習慣有人陪伴，妳不在身邊就覺得孤枕難眠。”
　　也確實是如此，陪伴日久，分開便成了磨難。
　　大皇子過了洗三禮，榮錦棠就請淑太貴妃給起了個小名叫安安，不僅求他身體康健，也求國泰民安。
　　小安安才丁點大，就被滿朝文武惦記上了，都想知道大名叫什麽。
　　這位誕下皇長子的宸妃娘娘十分了得，哪怕是在坐月子，陛下每日也都是歇在景玉宮，從來不曾去過他處。
　　古時有言母以子貴，但景玉宮這對母子，可是壹個比壹個金貴。
　　朝臣們心裏大多都有數，榮錦棠的脾氣實在是惹不得，他說好的人，就必須得好，壹個不字都不喜歡聽。
　　因此哪怕知道榮錦棠依舊還是只去景玉宮，也無大臣敢再次上表，現在他長子也有了，更是腰桿子硬，旁人說什麽都聽不進去。
　　自從大皇子降生，前朝更是喜事不斷。
　　十二月底邊關傳來捷報，因及時調整了攻防戰術，越軍連連大捷，幾乎要把烏韃打回潁州。
　　榮錦棠十分高興，在早朝時就表示：“古時就有成祖皇帝‘天子守國門’的氣魄，如今邊關戰事頻發，朕獨坐殿中實不安心。”
　　朝臣們妳看看我我看看妳，無壹人敢言。
　　倒是楚延有些氣魄，出列回稟：“陛下聖言，臣實在振聾發聵，邊關百姓於水火之中，臣也無法安眠於上京，只陛下真龍天子，還望以已為重，方為我大越之幸。”
　　榮錦棠只問：“潁州百姓三載不還家，這仗，是否要打到底？”
　　楚延早知他打算，此番不過是說給百官聽，他恭敬跪倒地上，行了大禮：“陛下大義。”
　　大年初壹，榮錦棠祭天而歸，於乾清宮下旨，冊封宸妃為宸皇貴妃，為皇長子起名榮鴻熠。
　　復又下旨，言五日後禦駕親征，不破烏韃不還家。
　　離京之季，以宸皇貴妃主理宮事，太後娘娘及淑太貴妃娘娘輔理。
　　以睿王並明王主理政事，以安和殿、三省六部輔理，若重事不決，可再請奏太後娘娘。
　　太後主理後宮四十余年，先帝重病時也曾代理朝政，榮錦棠敢把家給她當，自然是極信任她。
　　正月初六，榮錦棠領著三萬精兵，壹路奔撲潁州。
　　長信宮白虎門樓上，付巧言身穿皇貴妃最高規格的大衫霞帔，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
　　皇貴妃大衫顏色幾近正紅，艷麗得仿佛燒起來的太陽，刺目又張揚。
　　她面容沈靜，氣質卓然，穩穩站在那裏，竟絲毫沒有小女兒的癡纏與不舍。
　　潁州壹行，是他作為帝王此生應走的路。
　　無論如何他都要去壹趟，何不笑著送別？
　　榮錦棠似心有所感，遙遙回望，只能看見壹個模糊的赤色身影。
　　巧言，等朕凱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