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人走茶涼滿白發

　　他面前的桌子上，小山似的羊肉片疊在大海碗裏，肥白瘦粉，撒上調料，筷子輕輕壹攪拌，煙氣升騰，肉片幾欲擠出大碗，只得用左手護著。
　　李清閑想起之前見過這個人，第壹次跟鄭輝他們來吃羊雜的時候，就遇到這人。
　　當時鄭輝看了這人非常不悅，事後李清閑問過鄭輝，鄭輝說並不認識，壹直沒想明白鄭輝為什麽看這人的臉色不對。
　　李清閑見其他桌實在太擠，便走到那人對面坐上，並喊：“老張，來份大碗羊肉湯，外加切好的饃，再幫選個冒油的鹹鴨蛋。”
　　“好嘞……呦，這位官爺，以前沒見過。您還有什麽吩咐？”老張父子急忙走過來，九品的官來這裏可不多見。
　　“我是鄭輝的朋友，上次來過，不要管我，壹切照常。”李清閑道。
　　“好嘞!大碗羊肉湯，切碎白饃，壹個鹹鴨蛋！”
　　“大人好。”對面那從十品武官的左腳撤下凳子，雙手抱拳，全身不自在。
　　“嗯。”李清閑受鄭輝影響，懶得理這人。
　　等羊肉湯的時候，李清閑望向其他人，各個桌子煙霧升騰。
　　別人碗裏的羊肉與羊雜，都比對面武官碗裏的少。
　　不壹會兒，老張端著兩個大碗壹個小碗來，他兒子擦幹凈桌子，壹壹擺上。
　　李清閑望著眼前的羊肉湯，楞住。
　　自己的羊肉湯，與對面武官的壹模壹樣，滿滿登登堆成小山，若要攪拌，須得用手護著。
　　李清閑看了壹眼對面武官吃了壹半的羊肉湯，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新羊肉湯。
　　那些新上桌的羊肉羊雜都沒冒碗，比武官現在那碗都少。
　　自己壹碗肉，比得上別人三四碗。
　　李清閑又看了壹眼墻上。
　　羊雜湯五文壹碗，羊肉湯十五文壹碗。
　　李清閑呆了好壹會兒，心裏五味雜陳，終於明白鄭隊為什麽不經常帶人來吃，也明白他為什麽只點羊雜湯不點羊肉湯。
　　也終於明白，那天鄭隊為什麽瞪了這人壹眼。
　　李清閑默默拿起辣子和胡椒撒上，先吃了部分羊肉，再慢慢倒進切碎的白饃。
　　拿了鹹鴨蛋，輕輕磕碎蛋殼，慢慢剝著。
　　“大人，我吃完了，您吃好。”
　　對面武官站起來，笑容可掬看著李清閑。
　　“妳先坐，我壹會兒有話跟妳說。”李清閑黑著臉，掰開鹹鴨蛋，蛋黃滋滋冒油。
　　“啊？是。”那人縮頭縮腦坐在長凳上，偷偷打量李清閑，再不復之前大馬金刀的坐相。
　　李清閑慢慢吃完羊肉、白饃和鹹鴨蛋，湯也見底，右手法力湧動，壹拂嘴邊，幹幹凈凈。
　　李清閑擡眼看了壹眼正襟危坐的武官。
　　“妳叫什麽名字？”
　　“下官鐘百山。”
　　“在兵馬司任職？”
　　“是，在西區兵馬司擔任隊正。”
　　“伱吃壹碗羊肉湯多少錢？”
　　“羊肉湯十五文，白饃兩文。每次都給足錢。”鐘百山道。
　　李清閑點點頭，道：“我們去付錢。”
　　“大人，要不這頓飯我請。”鐘百山道。
　　李清閑似笑非笑掃視鐘百山，他頓時面皮發紅。
　　兩人各自付了錢。
　　“跟我來。”
　　李清閑在前，幾步走到不遠處的小巷裏。
　　鐘百山滿面愁苦，小心翼翼進了巷子。
　　李清閑轉身，望向鐘百山，道：“妳壹個月來幾次？”
　　“十幾回，他家的肉確實好吃，分量也足。”
　　“老張家生意怎麽樣？”
　　“生意特別好，不過這條街上生意再好，賺的不都是自己的，各種費用交完，到手沒多少。”鐘百山道。
　　“我也不拿官職壓妳，咱商量個事，以後，妳再不準來張記，怎麽樣？”
　　十幾歲的少年，望著三十歲的中年人。
　　鐘百山壹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忙點頭道：“大人放心，您說不讓來，那我就不來！您要是有別的吩咐，我壹定照辦。”
　　“用不著，以後妳不要去就是。”李清閑道。
　　“行！”鐘百山點頭道。
　　“去吧。”李清閑道。
　　“下官告辭。”鐘百山行了禮，壹臉疑惑離去，壹路走壹路想。
　　李清閑看了壹眼風中飄蕩的“張記”幌子，想起那日四碗熱騰騰的羊雜湯，輕嘆壹聲，轉身走回夜衛衙門。
　　走進甲九房的房門，李清閑站定。
　　就見原本鄭輝的空床上，坐著壹個弓背陌生身影。
　　那人擡頭望過來，滿頭白發，滿面皺紋。
　　李清閑楞住，這才壹天沒見，鄭輝頭發怎麽都白了，好像老了十幾歲。
　　“清閑……李隊……幫老哥壹個忙，救救大官吧。”
　　鄭輝站起，弓著背彎著腰，雙手哆哆嗦嗦，含淚望著李清閑。
　　李清閑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扶住他，道：“鄭隊別急，先坐，說說怎麽回事。”
　　鄭輝點點頭，伸手揉著通紅的眼角，道：“就在昨日，大官的朋友說他被西區兵馬司的人抓走了，我壹開始只當是誤會，就帶著銀錢，找了西區兵馬司認識的老朋友。我那朋友和我壹樣十品，可他的面子都不行，見不到人。我朋友讓我別急，他先打聽打聽。等到晚上才知道，之前我得罪的壹個兵馬司的九品升了八品，知道我被廢了丹田，就找了以前和大官打過架的人當苦主，抓了大官進去。”
　　“原來如此。”李清閑道。
　　鄭輝繼續道：“我心想服個軟陪個錢就算了，於是湊了壹筆錢，讓我朋友送給那人，並說願意負荊請罪。哪知那人收了錢，但什麽話也沒說，把我朋友趕出來。我朋友再讓我等等，今早給了信，說他盡力了，那人始終不松口。我這才明白，那人怕是要對大官下死手。我找了夜衛幾個朋友，要麽沒在，要麽也沒辦法，我是走投無路，才來找妳。李隊，我鄭輝沒求過妳什麽，這壹次，求求妳……”
　　鄭輝老淚縱橫，哭著就跪。
　　李清閑兩手壹提，抓住鄭輝，不讓他跪下，道：“鄭隊妳別急，大官壹定要救。不過我不懂兵馬司的事，也不認識他們的人，不能貿然去。我這就派人去找韓哥，他肯定能有主意。”
　　“對對對，找安博，他是個明白人。”鄭輝道。
　　李清閑安慰鄭輝，然後在巡街房喊人，找了三個閑的，遞出幾兩銀子，讓他們快點去牙街的黃記茶樓找韓安博回來。
　　鄭輝方寸大亂，唉聲嘆氣，李清閑只得安慰他，抽空思考如何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