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4章 茶館

　　不管歡奴與雨公子誰想殺誰，關鍵的難題不是如何殺，而是如何不引起上官如的疑心，兩個人曾經當著十公子的面發誓不再互相鬥爭，很長壹段時間以來，他們在表面的確做到了這壹點，誰也不想在最後時刻兩敗俱傷。
　　顧慎為壹直記得師父鐵寒鋒說過的話，想要“安全殺人”，就必須在殺人之前斬斷目標的“關系”，這句話反過來的意思就是，如果不能斬斷目標的“關系”，那就斬斷自己的“嫌疑”，不要讓任何人懷疑到自己頭上。
　　上官雨時就是這麽做的，如果成功的話，誰都會認為歡奴死於鯤虬兩社大戰，跟她壹點關系沒有。
　　顧慎為決定用更經典壹點的方法，只要能在上官如面前證明雨公子暗通虬社，斬斷兩名少女之間看似牢不可破的關系，問題就都解決了。
　　愛越深恨越強。
　　顧慎為逼著遠奴壹遍遍地回憶當時偷聽到情況，希望從中尋找到蛛絲馬跡，最後得出結論，跟雨公子吵架的男人地位不高，聽的多說的少，好像有點怕那個女魔頭。
　　吵架、錢，這兩個詞在他腦子裏飛來舞去，上官雨時家境壹般，還在學堂念書的時候，就費盡心機地從同學們手中撈錢。
　　難道她向孟家借過錢？或者是她的哥哥生前欠下的債？如果孟明適利用這壹點來羞辱上官雨時，顧慎為壹點都不意外，可是想憑此強迫她背叛十公子，似乎不太可能，何況當時的情況是雨公子在斥責對方，這更不像是欠債人對待債主的態度。
　　錢，高侯爺的死也跟欠債和孟家有關，顧慎為很自然地將兩件事聯系在壹起，讓他高興的是，許小益打聽到壹條重要的線索。
　　“陪著高侯爺進南城的仆人叫齊天，挺嚇人的名字，其實是個老實人，主人起什麽就叫什麽，他也沒法選擇，別人都叫他齊大，嘿，天字去壹橫……”許小益羅嗦了半天才說到正題，“他躲在望城巷，除了我，別人誰能打聽到他的下落？就是我，也費了不少力氣……”
　　正月十五的下午，顧慎為帶著許小益去望城巷，荊奴寸步不離地跟在身邊，三人兜了壹個圈子，才拐向目的地。
　　許小益對這片地處偏僻的街巷深懷恐懼，早在好多年前，他就走遍了南城，這裏是他唯壹從沒進入的地方，壹開始他找種種借口不願跟去，失敗之後又急又怕，“歡哥，還是不要讓我去了，我不會武功，去了也是累贅，再說，像我這麽壹個如花少年，長得又俊，到了望城巷還不被人吃了？”
　　望城巷位於南城正南方，是“男人”的天下，閹掉的男人，總數有好幾千，做什麽生意的都有，儼然壹座小小的城鎮。
　　顧慎為聽說過這個地方，當初鯤社拉攏商戶收取保護費時，陀能牙就告誡過他，不要在望城巷費心，“那裏是璧玉城最骯臟的地方，沒人願意接近它，也是唯壹壹條跟石堡和孟氏都沒關系的街巷，裏面住的全是邪性的家夥，向他們收費，第壹很難，第二會被人笑話。”
　　陀能牙的話不完全準確，還是有人願意接近甚至進入望城巷的，許小益所害怕的，正是某些人所喜歡的。
　　望城巷雖然行行俱全，但是支柱行業跟留人巷壹樣。
　　“聽說這裏的人會邪術，專抓漂亮的小男孩，有的哢嚓壹刀切掉小東西，變得跟他們壹樣，有的更慘，被活活吃掉，據說這樣能讓人永遠年輕美麗……”
　　壹進入望城巷，許小益就拽著歡哥的胳膊，死活不撒手，滿腦子想的都是從小聽說的恐怖故事。
　　荊奴的臉色也有點不對，怕死之心壹旦生起就很難完全消除，他現在有點驚弓之鳥的意思，望城巷裏人群擁擠魚龍混雜，在他看來乃是雨公子派人暗殺自己的理想之地。
　　顧慎為不相信這些無稽之談，況且望城巷裏的居民看上去也沒什麽特別，有些人甚至長著胡子，完全不像閹人，唯壹不同的是這些人的眼神，他們好像有某種本能，能立刻識別出外來者，顧慎為等三人剛踏入街巷，就迎來許多目光。
　　許小益更害怕了，幾乎是吊在歡哥的胳膊上行走，顧慎為必須得帶上他，因為只有這個小子認得高侯爺生前的貼身仆人齊大。
　　望城巷長而曲折，隨著步步深入，此地的獨特性逐漸顯露，商鋪越來越少，街邊林立的房屋大都沒有招牌，門前卻都站著壹兩個男人，說是男人有點勉強，他們濃妝艷抹的程度，就是留人巷的妓女也自愧不如，其中頗有幾個俊美無雙，說是女人絕不會遭到懷疑。
　　兩名殺手壹名少年低頭走路，對壹切暗示明挑都不回應。
　　許小益問到的情報顯示，齊大藏身於望城巷最深處的得意樓，他們只需壹路走下去就行。
　　“看著點，別讓齊大從妳身邊跑了。”顧慎為提醒道。
　　許小益走幾步擡頭掃壹眼，越發地心驚膽戰，嘴裏小聲嘀咕著，“我最醜了，千萬別看上我……”
　　得意樓高三層，是壹處奇怪場所的混合物：壹樓是茶館，這在璧玉南城不說絕無僅有，也是非常罕見，二樓是等侯召見的地方，三樓住著壹群算命先生。
　　樓楣掛著牌匾，寫著四個大字——“得意忘言”。
　　“據說這裏的人算命最準了，有壹位活仙人，能把妳的壹生說得清清楚楚，待會咱們也去試試吧。”
　　壹路上沒遇到什麽危險，許小益的膽子大了起來，開始關心自己的未來了。
　　“妳的命不用算，壹輩子服侍妓女與殺手。”
　　許小益很認真地反駁，“那可不壹定，沒準我姐姐以後從良不當妓女了呢。”
　　茶館裏坐滿了人，三位新來者好不容易才找到壹張桌子，坐下以後仔細觀察這裏的客人。
　　客人千奇百怪，有猜不出歲數皺成壹團的老人，有臉上生疾長相嚇人的怪物，還有許多斷手斷腿的廢人，要說這些人的共同特點，就是了無生趣，好像對什麽都不關心，壹心喝面前的茶水。
　　奔走的夥計倒是挺正常，但是有意忽略新來的客人，離他們遠遠的。
　　“齊大呢？”
　　“我不知道啊，人家就說他躲在這裏，可沒說是在壹樓喝茶，還是在三樓算命。”
　　“去把夥計叫過來。”
　　不情願的許小益站起身，不壹會，叫過來壹名不情願的夥計。
　　“幹什麽？”聽這名夥計的口氣，倒像是石堡裏掌握實權的管事。
　　顧慎為在桌子上放了壹塊金子，“我找齊大。”
　　夥計瞥了壹眼金子，“等會。”轉身離去，似乎客人說出來的是壹道菜名。
　　事情如此容易，顧慎為有點意外。
　　夥計消失了好壹會，再出現時帶來壹名三十幾歲的男子，男子臉抹著厚厚的粉，長著壹雙天生憂郁的眼睛，只是這時充滿了憤怒。
　　許小益偷偷搖頭，表示這不是齊大。
　　“出去，這裏不歡迎妳們。”抹粉男子大聲說，茶館裏的其他客人都像沒聽見似的，連目光都舍不得轉過來。
　　“我找齊大。”顧慎為重復自己的要求，在桌面上又放了壹塊金子。
　　“他不在這兒，到別處去找。”
　　有人來找過齊大了，顧慎為心想，將狹刀擺在了金子旁邊，“妳再想想，沒準他就在這樓裏。”
　　抹粉男子後退兩步，雙唇緊閉，坐在附近的三名茶客突然站起身，默默地盯著少年殺手。
　　三名茶客都失去了整條右臂，其中壹個腿還有點瘸，他們像變戲法似地掏出短刀，短刀寬而鋒利。
　　許小益識趣地閉眼趴在桌子上，他有經驗，歡哥的刀法是第壹流的，老老實實躺壹會，再睜開眼睛肯定就會見到三具屍體。
　　可是許小益想錯了，周圍壹點聲音也沒有，他坐直身子，發現三名獨臂刀客與兩名少年殺手仍在默默對峙，好像誰也沒有出手的意思。
　　顧慎為知道自己大意了，沒人說過望城巷裏有高手，他把這裏當成男人主持的留人巷，沒想到會與高手遭遇。
　　三名獨臂人是高手，不是常見的那種只會打架的刀客，而是擅長殺人的行家。
　　荊奴首先拔刀，他的手剛壹動作，顧慎為也跟著拔刀，在別人看來，這兩名少年是同時出招。
　　因此也被人同時按住。
　　刀身才出鞘數寸，又退了回去。
　　顧慎為與荊奴拔刀時內息運轉，好似高高漲起的湖水，猛然受挫，水勢立刻回湧，兩人身子壹晃，險些摔倒，臉上紅光乍現，內息連運數個周天，才恢復平靜。
　　兩名少年殺手面前站著壹名二十多歲的青年，壹襲淡紫衣裳，俊雅嫻靜，貌若婦人，臉上卻不施粉黛，殺手壹直全神戒備，竟然不知道他是從哪裏跳出來的。
　　青年收回雙手，退後壹步，微微鞠躬，“今日煞星值守，不宜動刀。”
　　顧慎為從來沒遇到過武功如此之高的人，大受觸動，半晌說不出話來。
　　抹粉男子與三名獨臂人對青年極為尊敬，在他身後深施壹禮，收起刀，同時退下。
　　青年在三名客人臉上挨個端詳了壹遍，“彭仙人要召見妳們當中的壹位，沒說是誰，我猜——是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