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4章 假人

　　賤民區騷亂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除，整個區域被木柵圍住，外面是大量騎兵，數萬人被堵在裏面已經壹天壹夜，情緒越來越不穩定，發生若幹起小規模反抗。
　　北庭正在猶豫不決，多方意見爭論不休。
　　賤民區就像身體上的壹塊贅疣，時間長久，已成為龍庭的壹部分，沒有這些操持賤業的居民，北庭貴族的生活舒適度將會大幅下降，包圍的時間越長，這壹點體現得越明顯。
　　上官飛走火入魔的癥狀已經完全消失，可他騎在馬背上還是搖搖晃晃，身子彎得如同蝦米，好像重病尚未痊愈，望著壹墻之隔的賤民區，拍拍心口，“好險，我差點就被困在裏面，今後可不能再聽韓萱、韓芬的。”
　　這是清晨，壹行十余人正在穿越工匠區，準備出城去見羽真人。
　　羽真人是乃杭族王師，卻不住在龍庭裏面，而是在半日路程以外建立了壹處清靜的住所。
　　上官飛雖然顯得有氣無力，話卻不少，頻繁回頭張望，對龍翻雲說：“妳瞧見了嗎？後面有人跟蹤。”
　　龍翻雲嗯了壹聲，催馬加快速度，將上官飛甩在後面。
　　上官飛來到龍王身邊，小聲說：“咱們就這麽點人，能應付得了嗎？”
　　顧慎為只帶著七八名衛兵，因為他不擔心此行會遇到埋伏，“沒關系，實在不行，把妳交出去就沒事了。”
　　上官飛差點從馬上掉下來，“龍王，妳別嚇我，我現在脆弱得很，隨時都可能走火入魔。”回頭又望了壹眼，“我打死的人真是北庭王子？”
　　“看樣子錯不了。”顧慎為已經讓方聞是打聽過，死者雖然四分五裂，但的確是王子無疑，他本來帶著護衛，但這些護衛怎麽也想不到壹名如驚弓之鳥的青年，竟然能壹拳將主人打成篩子，等他們反應過來，準備替主人報仇的時候，兇手已經被保鏢帶走了。
　　“我怎麽會這麽倒黴。”上官飛萬分懊惱，慢慢地找到了原因，“就是因為那兩個女人，龍王，不是我多嘴，曉月堂不祥，總會帶來噩運，您可要小心點。”
　　荷女不在身邊，上官飛敢說曉月堂的壞話，可還是壓低聲音，生怕被別人聽到。
　　對這種明顯的挑撥離間，顧慎為不予理睬。
　　隊伍後面的跟蹤者是五個人，沒有刻意隱藏行跡，出城之後，與另壹支小隊匯合，達到十三人，仍然保持遠遠的距離，好像只是監視龍王的行蹤，並無進攻的意圖。
　　上官飛還是怕得不行，這些跟蹤者顯然是北庭人，搞不好就是誇日王的手下，專門沖著他這名“兇手”來的。
　　直到碰見第壹撥幫手，上官飛才轉憂為喜，“原來龍王早有準備。”
　　上官如帶著十余名女兵，提前出發，在約定地點等候，木老頭也跟她在壹起，本來躲在皮囊裏，這時已經出來，站在馬背上，四處張望。
　　“妹妹，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妳了。”上官飛忍了又忍，眼淚還是流了出來，從小到大，除了個別時候，他都是妹妹的跟班，見到她，就像是受欺負的孩子終於盼來父母，萬般委屈全都湧上心頭。
　　“怎麽回事，好好的竟然走火入魔，肯定是妳練功偷懶，岔了內息。”上官如語氣嚴厲，可這是她的雙胞胎哥哥，壹聽說他狀況不好，還是趕來探望。
　　上官飛委屈再多也不敢明說，雖然沒人告訴他要保密，但事情明擺著，龍王、荷女、木老頭都對他走火入魔的原因知根知底，誰也沒告訴上官如，他自然也不能隨便透露，只得苦著臉說：“是，全是我的錯。”
　　身後的跟蹤者又拉開壹點距離，上官飛心中稍安。
　　壹個時辰之後，又有人加入隊伍，這回只有壹位，是多日不見的初南屏，騎著普通馬匹，沖龍王點點頭，壹句話也沒說。
　　上官飛現在見到誰都覺得親切，於是熱情地打招呼，“嘿，小初，近來可好？妳是怎麽保持麽幹凈的，好像天天洗澡似的？”
　　初南屏低聲嘟囔了壹句，沒有搭理他。
　　“小初怎麽跟龍王似的，越來越冷了。”上官飛自言自語，迫切地想找個人說話。
　　龍翻雲離他遠遠的，龍王開口就嚇唬他，妹妹愛教訓人，衛兵都是大雪山劍客，沒壹個愛閑聊，上官飛的目光轉來轉去，最後落在木老頭身上。
　　木老頭也在盯著他，目光熱切得不正常，皺巴巴的臉上似乎帶著笑意，比平時更顯陰惡，上官飛嚇了壹跳，急忙扭過臉去。
　　當初在香積之國，為了得到木老頭的保護，他寧願拜其為師，口聲“師父爺爺”，可要是這個矮小醜陋的魔頭還有其它非份之想，上官飛下決心寧死不從，不管木老頭從前有多英俊瀟灑，現在就是個皮膚松弛的老家夥，跟龍翻雲有著天地之差。
　　臨近午時，上官飛的胡思亂想和找人聊天的欲望壹塊煙消雲散，因為他看到了荷女。
　　荷女與韓萱、韓芬提前壹個時辰出發，在路上打前哨，確保沒有埋伏。
　　上官飛不怕後面的跟蹤小隊了，但他更怕荷女，嘴巴從此閉得比誰都嚴。
　　羽真人的臨時道觀就在前面。
　　三頂巨大的帳篷矗立在壹片鼓起的土丘上，周圍環繞著數十頂小帳篷，整個營地幾乎都被飄揚的彩帶覆蓋，離得老遠就能聞到空氣中的燃香味。
　　幾十名虔誠的信徒負責打理營地，見到龍王壹行人，沒有給予特別關註，這裏經常有北庭達官貴人到訪，排場都比這二十多人大得多。
　　三名年輕的道士迎過來，當中壹人咳嗽壹聲，正準備詢問，猛然看到隊伍中的木老頭，臉色驟變，脫口說道：“妳怎麽來了？”
　　“這是玉清派的地盤，身為大弟子，我想來就來。”木老頭底氣十足，催馬跑在最前面，放聲大叫，“師弟！羽真人！小翅膀！快出來，師兄來看妳了，還有龍王！”
　　三名道士神色尷尬，那些正照看營地的信徒卻不大高興，壹名老者沖木老頭噓聲，木老頭也在嘴邊豎起食指，隨後更大聲地叫道：“臭小子，快出來迎接龍王，否則我把妳當年的老底兒……”
　　“臭小子”從中間的大帳篷裏出來了，是壹位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老者，袍服飄飄，頂冠巍峨，身後跟著四名小童，分別捧著如意、拂塵、寶劍與葫蘆。
　　顧慎為見過不少自稱神仙的人，就屬這壹位最為形似，多年的經驗告訴他，對這種人需要加倍警惕。
　　羽真人其實沒有看上去那麽老，才四十幾歲而已，見到龍王的第壹句話就是替師兄道歉，“本門管教不嚴，出此逆徒，讓龍王見笑了。”
　　顧慎為帶頭，所有人下馬，衛兵在外圍警戒，只有龍王、荷女、上官如、上官飛、初南屏五人走上前，與羽真人互相致禮。
　　木老頭像是回到自己的家，挨個介紹壹遍，雙手壹拍，“好了，咱們進去好好談壹談吧。”
　　顧慎為察言觀色之後，對羽真人有了初步印象：這是壹位很普通的道士，更像是憑外貌而不是醫術成為北庭的神仙，看他走步的姿勢，會些武功，應該不是高手。
　　這樣的壹個人，竟然能在短短壹年內令野馬武功精進，而且還對死人經感興趣，顧慎為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
　　在壹頂小帳篷門口，木老頭攔住其他人，“嘿嘿，龍王要跟我師弟談點私密的事情，覺得自己無關的人，還是到別處逛逛吧，拜拜神仙許個願，很靈的。”
　　荷女最先轉身，上官如與初南屏隨之走開，上官飛邁步想跟著龍王進去，被木老頭壹把推開，“說的就是妳，先去求三清保佑，真神仙通過了，假神仙才能給妳治病。”
　　至於四名小童，被木老頭連推帶搡，全都擋在帳外。
　　帳內只有三個人，顧慎為與羽真人壹左壹右，相向而坐，仍在互相觀察，不怎麽說話，木老頭居中，掌控著談話方向，“師弟，龍王不喜歡拐彎抹角，妳還是有話直說吧。”
　　“龍王遠道而來……”
　　羽真人的套話剛壹出口就被木老頭打斷，“哎，別裝了，師弟，我全都跟龍王說了，妳想要大覺劍經，龍王想要妳幫忙治病，大家互有所需，就別浪費時間了。”
　　羽真人先是想不屑地微笑，笑意剛剛展露又改了主意，盯著龍王看了壹會，“是這樣嗎？”
　　木老頭急躁了壹些，卻正合顧慎為的心意，“嗯，劍經就在我的腦子裏，請問真人的醫術在哪裏？”
　　羽真人捋須大笑，“龍王快人快語，那我也不隱瞞了，本門武功博大精深，總的來說外功更強壹些，大覺劍經是西域外功巔峰之術，失傳多年，沒想到會借著龍王重出江湖，所以，我想看看。龍王呢，得的什麽病？”
　　“心病。”
　　“心病？”
　　“嗯，疑心病。”
　　話音未落，顧慎為已經站起身，壹腳將羽真人踢倒，手握刀柄，“請真人出來，假人就算了。”
　　木老頭比倒在地上的羽真人還要驚訝，“龍王，這真是我師弟，絕不會錯。”
　　白發老道右肘支地，擡著看著顧慎為，壹臉苦笑，“龍王，誰跟妳說我是假的？”
　　顧慎為沒有放松警惕，“木老頭。”
　　羽真人和木老頭的臉色都變了，兩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露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