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6章 劍傷

　　荊奴死於亂刀之下，身上皮開肉綻，卻奇跡般地保住了頭顱。
　　他應該壹直跟在歡奴身邊才對，不知道在哪裏兩人失去了聯系，到處都有拼殺，地面、屋頂，總有人出其不意地沖出來，等到顧慎為發現荊奴失蹤，天色已暗，再想找著他已沒有可能。
　　荊奴就這麽成為十公子屬下第二名死亡的殺手。
　　表面上看，虬社損失更大，傷亡上百名刀客，但是只占其實力的四分之壹，鯤社雖然只死了五十余人，卻是全部刀手的壹半。
　　自從這場殘酷的大戰之後，雙方都很難再雇到刀客，連已有的受雇者也常常不辭而別，有些人甚至連當月的薪酬都不要了。
　　命還是比錢更重要。
　　這回所有人都能推測出最終的贏家是誰了，刀客再難招募，虬社憑借孟家的錢財也總能補上缺額，鯤社的銀子卻要見底了，就是將鐵寒鋒的遺產全都拿出來，也沒法跟對方競爭。
　　顧慎為第壹次感受到眾叛親離的味道。
　　雖然這場大戰的勝敗不是歡奴所能改變的，但他身為堂主，在最關鍵的時刻不見蹤影，半途才加入戰鬥，帶領的殺手又死於非命，這壹切都是無法遮掩的汙點。
　　殺手們遠離他，刀手也不再信任他，就連許氏姐弟聽到消息之後也有點惶然，表面上還保持著恭謹，暗地裏已經開始積攢銀子，要是鯤社慘敗，他們得馬上花錢尋找新靠山。
　　只有荷女不受任何外力的影響，甚至在歡奴開口之前，就表示荊奴之死必有陰謀，“荊奴不是魯莽的人，怎麽會沖進人群裏被亂刀砍死？”
　　顧慎為心裏更清楚，荊奴死得不明不白，但他還是自責，明知道荊奴命懸壹線，而且是揭露真相的關鍵人物，自己竟然沒有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最難過的壹關是去北城面見上官如。
　　上官雨時站在十公子身邊，她參加了戰鬥，罕見地沒有在歡奴的表現上添油加醋，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叫適得其反。
　　“為什麽之前壹點消息也沒有？咱們被打了壹個措手不及。”
　　上官如的疑問顧慎為無法解釋，雖然從來沒有明確的分工，但情報總是歸他負責，虬社這麽大規模的進攻行動，他事前壹無所知，無論怎樣都是失職。
　　“是我的錯，屬下知罪，請十公子責罰。”
　　顧慎為只能認錯，這讓他心中極為惱火，因為他明知道這些事情背後藏著陰謀，卻拿不出證據，甚至不能提出來，因為這會讓上官如認為他是在陷害雨公子。
　　這時的局勢好像又回到了當年的巨石崖，上官雨時出其不意暗殺歡奴，只是如今的她手段更成熟，幾乎不留痕跡，而歡奴反擊的余地也越來越少。
　　“不是妳的錯，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坐在北城，隔著壹道高墻和壹條河，怎麽能面面俱到？”
　　上官如將這句話當成主人該有的負責態度，在顧慎為聽來卻是不折不扣的羞辱。
　　顧慎為留在北城，聲稱要閉門思過，當天傍晚偷偷溜出，前去拜見葉四郎，他現在無路可走，只能將周圍的每壹道門都推開看壹眼。
　　葉四郎的家位於北城壹條小胡同裏，與左鄰右舍相比有些寒酸，他是劍客，沒有別的營生，生活全靠仰慕者援助，隨人家的心意時多時少，好在他的要求不高，也沒有特別的愛好，才能壹直住在北城。
　　葉四郎坐在軟榻之上，胸前還纏著繃帶，上身赤裸，身邊放著長劍，他是極少數獲得允許能在北城攜劍的人之壹。
　　或許是受到望城巷的影響，顧慎為不自覺地想到葉四郎的身材有多麽完美，就是對男子不感興趣的人也要驚嘆，即使重傷未愈，他看上去也充滿了力量，好像那壹層層的繃帶只是裝飾品。
　　葉家唯壹的老奴端來茶水，很快退去，葉四郎這才開口說話，“妳救過我。”聲音裏可沒有多少感激的意味，更像是諷刺與憤憤不平。
　　“無需報答，我有自己的目的，想知道到底是誰想殺妳。”
　　葉四郎就像是沒聽到殺手的話，目光直直地盯著他，“我是劍客，不是殺手，不管妳怎麽想，我得還妳壹條命。”
　　顧慎為身在石堡太久了，幾乎忘了天下還有與殺手不壹樣的規矩，“不用還命，那個我用不著，告訴我誰想殺妳，咱們就算兩清了。”
　　“這是我的事，跟妳有什麽關系？”
　　“有沒有關系說了才知道。”
　　“嘿，我聽說過妳不少事情，專愛多管閑事，這可不像壹名金鵬殺手。我會報答救命之恩，怎麽報答由我自己決定。不送。”
　　主人下了逐客令，顧慎為只能離開，他在外面轉了壹圈，又回到胡同口，等了沒多壹會，看到葉宅的老仆果然出門，提著壹盞燈籠，七扭七拐，進了壹座大宅子的角門。
　　大宅子是孟府，顧慎為壹時沖動，想偷偷進去查看壹番，考慮之後又放棄了，他身上沒有兵器，中了圈套無法脫身，而且在北城亂闖並非好主意，壹旦被人發現，金鵬堡饒不了他。
　　顧慎為轉身又回到葉宅，院門虛掩，他不請自入。
　　葉四郎正在庭院中舞劍，清冷的月光照在無瑕的皮膚上，好像年輕的神招來天地精華，幻化出三頭六臂，舉著無數柄長劍。
　　顧慎為靜靜地觀看，這不是殺人的劍法，卻同樣令人心醉神迷。
　　葉四郎收起長劍，扯掉胸前的繃帶，“這是我第壹次受傷。”
　　“這種事早晚會習慣的。”
　　顧慎為身上大小傷疤無數，每壹條都比劍客身上的觸目驚心。
　　“我有很多事情要習慣，這個世界已經顛倒了，我最忠心的仆人去向有錢人報告我的壹舉壹動，壹名殺手卻死纏爛打非要知道誰是想殺我的人，妳知道嗎？這壹切都令人厭惡，妳和我的仆人。”
　　“我沒見著妳的紫色鬥篷。”顧慎為隨口說道，無意與劍客爭論這個世界該是什麽樣。
　　“鬥篷？”
　　“嗯，鬥篷，我在南城見到壹個人，和妳壹樣喜歡紫色，我想……”
　　葉四郎展現了另壹種劍術，身子幾乎沒有晃動，人已經到了殺手面前，長劍刺入胸膛寸許，只需稍壹用力，就能將討厭的少年斃於劍下，“閉嘴！”劍客的臉猙獰著，失去了神壹樣的光彩。
　　顧慎為低看了壹眼刺在胸上的劍，“這不是我第壹次受傷。”
　　葉四郎收回了劍，滿臉的鄙夷與厭惡，“妳該慶幸我是壹名劍客，而且這是在北城，早晚我會還妳壹條命，然後再殺了妳。”
　　“就像殺死高侯爺那樣？”
　　話壹出口，顧慎為就知道自己這回蒙錯了，葉四郎高昂著頭，令本來就很高的個子更加高大了，他面前的少年就像壹名犯錯的小學生，“妳從骨子裏就是壹名殺手，永遠不會理解什麽是劍客，劍客會殺人，也會為錢為利殺人，但永遠不會偷偷摸摸殺人。”
　　顧慎為怎麽可能理解劍客？他見過的劍客寥寥可數，還都是最近幾天突然冒出來的，“最近我見過不少人死於劍下，每壹起都是暗殺。”
　　只要不提南城的紫衫男子，葉四郎就比較能控制情緒了，長劍垂下，臉上甚至浮現出壹絲微笑，“我沒見過那些人的傷口，但我知道，高侯爺不是被劍客殺死的。”
　　顧慎為沒有馬上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很多人都肯定高侯爺身上的傷口是劍傷，妳自己從前也是這麽說的。”
　　“傷是劍傷，人卻不是劍客。”
　　顧慎為恍然醒悟，他最拿手的武功是劍術，但是對世上劍法知之甚少，張楫倒是曾經借給他不少劍譜，全是紙上談兵，他也沒仔細研究過，所以在見識上遠遠不如這位知名劍客葉四郎。
　　沒錯，用劍殺人的未必就是劍客，顧慎為明白自己壹直以來的誤區在哪了，於是，許多事情在他面前豁然開朗，只是還有幾個細節仍然暗昧不明。
　　“所以妳才認定兇手是我？”
　　“不全是，高侯爺是我的好朋友，我有義務替他報仇，至於找妳決鬥，是因為有人想要妳的人頭，我說過，劍客也會為錢殺人。”
　　誰想要歡奴的人頭，顧慎為心裏清楚得很，“胭脂林裏的刺客呢？難道也不是真正的劍客嗎？”
　　“妳還是不肯拋下這件事。那人是劍客，而且是難得的高手，但他不是我的對手，我會自己報仇，這事還是與妳無關。”
　　葉宅的老仆推門進院，擡頭看到自己的主人正提著劍站在庭院裏，心中壹震，身子立刻矮下去半截，“四爺，您還沒睡？”
　　葉四郎點點頭，看著老仆哆哆嗦嗦地進屋，心中對整個璧玉城充滿了憎恨。
　　顧慎為回北城的宅子，上官如還沒睡，問他這壹天的進展。
　　“有點線索了，我想要不了幾天就會水落石出。”
　　顧慎為不打算向十公子道出全部實情，次日，返回南城，他先是命令許家姐弟打聽望城巷初陽君的底細，隨後找來荷女，這是他唯壹可以信任的夥伴，他得提醒她危險就在身邊。
　　“當心野馬，高侯爺、周環、遠奴、荊奴都是他殺的，他的下壹個目標不是妳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