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0章 關於Exodus的壹點小事

　　飛行器在余淵的操控下，以最高速度向大峽谷呼嘯而去，驟然加速的慣性將林三酒猛地甩上了椅背，差點叫她失去了平衡。但她渾沒察覺，只緊緊扶著駕駛臺，目光在窗外壹望無垠的光禿禿荒野中來回搜索著。
　　“太暗了，”她叫道，“我什麽都看不見！”
　　憑導航，他們知道自己已經飛到了大峽谷的上方。但是這條星球裂縫足足綿延了五六百公裏，更別提Exodus位於大峽谷下沈近壹千米處，當她身在高空中往下看時，曾經幫助她定位的壹切地面細節都不見了，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裂谷之中，連壹點兒房子的影子都找不著。
　　“這架飛行器上有照明裝置，”余淵說了壹句，猶豫起來：“不過……”
　　他沒說完，林三酒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偽裝屏障不知被什麽人撤銷了，Exodus此時正毫不設防地躺在裂谷中。如果他們用探照燈壹路搜尋過去，豈不等於是給那些暗中窺探的人指明了方向嗎？
　　她咬了咬牙，壹捶臺面：“打亮吧，我們盡量速戰速決！”
　　話音壹落，前方黑暗就被壹片強光撕裂了。她這才發覺，兩把黑色“鐮刀”不知何時已經放平、轉動至機身兩側，像機翼壹樣拱衛著飛行器；探照燈正是從“刀尖”的部位上亮起來的，直直地投向了腳下裂谷。
　　飛行器降至地面數十米高，引擎轟鳴時的吐息劇烈地攪動起了暗夜，從壹圈壹圈不斷劃過的光芒中，林三酒看見的大多是被激起的塵沙煙霧。在余淵面前的數個屏幕上，實時探測的雷達也暫時還沒有傳回結果——因為Exodus的位置太難被發現了。
　　最終幫助林三酒定位Exodus的，還是她當初第壹次來到大峽谷時所逗留過的壹處巖石平臺。認出它以後，她渾身血液都加快了流速，忙朝余淵喊了壹聲：“在那下面！能降落到那片平臺上去嗎？”
　　在找到了壹個眼熟的地標以後，從風沙席卷的裂谷中，她好像也終於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壹線暗白了。
　　“不行，那裏太窄了，我必須飛到峽谷外側才能降落，”余淵回應道，“我們可以從降落點走回Exodus！”說著，他重新拉高了飛行器，準備在空中轉向。即使他渾身都被塗成了藍色，還是能從他的眉眼中看出壹絲緊張——以及緊張之外的某種情緒。
　　林三酒匆匆壹瞥，將他的神情印在了腦子裏。那是他在剛剛看見Exodus時流露出的模樣：吃驚，疑惑，懷疑……還有壹點兒猶豫。
　　飛行器終於落在了地面上，那壹下震動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艙門隨即滑開了，她掃了余淵壹眼，後者立刻拔下了啟動匙；與她壹起走向艙門時，他忽然開了口。
　　“我必須向妳坦白壹個想法，”他抹了壹把自己的臉，手拿下去時，藍漆仍然穩穩地留在皮膚上。“妳可能沒有註意到，不過我最近這段時間，腦子裏繞的壹直是這件事，常常為此而走神……”
　　林三酒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因為她想讓他不受打擾地繼續說下去。
　　二人從艙門中跳下來，沖進了黑夜裏；穿過兩把高高的黑色“鐮刀”，朝峽谷邊緣大步沖去。壹陣壹陣的風回蕩在遠方地平線上，只是卻少了林海沙沙的呼應，風沙卷過之處，反而更顯得天地間壹片靜寂了，叫人能以相信這兒除了他們可能還有別人。
　　“妳知道，我的能力讓我對壹切器械、電子、機器都非常精通，有時甚至只要看壹眼儀器，我就知道它怎麽用了。”
　　少了參照物以後，遠方的大峽谷看上去似乎總是那麽遠，好像怎麽跑也無法拉近距離——好在林三酒知道，這只是她的錯覺。二人加快了速度，余淵說話時就不免斷斷續續起來：“我……我在第壹眼看見妳的房子時，就感覺……有點不對頭……”
　　“怎麽不對頭了？”她壹邊問，壹邊當先沖上了斜坡。大峽谷已經近在眼前了，即使在沒有燈光的荒野裏，她也能隱約看見那壹片廣袤無垠、比夜晚更加黑暗的裂縫。
　　余淵緊跟在她身後，似乎模模糊糊地說了句什麽，但卻被二人急匆匆的腳步聲淹沒了，叫林三酒壹時沒有聽清；她剎住步子回頭掃了壹眼，壹聲“妳說什麽”還沒從喉嚨裏吐出來，腳下大地忽然輕輕壹震。
　　壹陣她從沒聽過的轟鳴，像是從土地深處響起來的壹樣，正微微顫動著地面上的每壹顆石子、每壹粒砂礫。明明這轟鳴聲已經充斥了曠野，但在她耳中卻帶著壹種說不上來的輕柔，仿佛來自某種精密之極的構造——
　　“我……我不用再說了。”余淵塗了厚厚藍漆的面孔，被林三酒身後逐漸亮起、升高的光芒給映成了壹片淺藍。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背後，面上泛起了壹個帶著幾分驚訝的苦笑；此時這壹個苦笑，也被白光照得纖毫畢現：“妳看。”
　　她楞楞地轉過身。
　　有壹瞬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什麽。
　　抵著暗藍天幕，從那壹道無垠的漆黑幽谷中正壹點點浮起了壹片耀眼的光芒。大裂谷沒有了河水的遮掩，卻在此時變成了壹片光海；白光充盈在深谷之中，將巖石都映成了壹片雪亮。
　　劇烈的氣流從谷底深處噴薄而出，與轟鳴聲壹道席卷過大地。狂風擊打著二人的皮膚，地面上沙石翻滾，壹時連眼睛也睜不開；與前方大峽谷中的氣流壹比，飛行器引擎簡直不堪壹提——即使以進化者的身手，二人也不由踉踉蹌蹌往後跌了幾步，差點沒有站穩。
　　發生了什麽？
　　林三酒用手擋住眼睛，使勁瞇起雙眼，在飛沙走石中努力望向前方的峽谷。
　　腳下震動漸漸地平息了下去，但狂風與轟鳴卻越來越驚心動魄；隨即，在這壹片光海裏，她看見了Exodus。
　　浸泡在光芒裏，巨大的雪白圓環從兩側巖石之間緩緩上升，先從大峽谷裏露出了壹點邊，接著是壹半構造精密的身體……它仿佛徹底活了過來，在它投下的光芒與氣流中，白色圓環緩緩轉動著朝夜空中升去。
　　“快，”
　　當她楞住了的時候，余淵從身後拉了她壹把，轉身就往回沖。“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它快要升空了！”
　　我的房子？快要飛進空中了？
　　這句話盡管聽起來如此荒謬，林三酒卻立即跟了上去，速度絲毫也不敢放慢壹丁點。她只覺自己頭腦中壹片混亂，無數念頭彼此沖撞，除了震驚與疑惑以外，好像仍然只有震驚與疑惑。當漆黑的飛行器終於遙遙出現在前方視野中時，她總算是反應過來了，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壹眼。
　　Exodus已經完全離開了峽谷，浮在了夜空之中。它的光芒暗了，但那雪白圓環從未像此刻壹樣，看起來那麽壯觀，那麽奪人呼吸——也那麽遙遠。
　　機門無聲地為二人滑開，燈光漸次亮了。他們喘息著壹頭紮進了機艙裏，不慎撞掉了什麽儀器的外殼，在地板上滾得壹路作響；余淵來不及喘勻氣就沖向駕駛座，迅速啟動了飛行器。在他身後，林三酒踩著沈重的腳步趕了上來：“妳、妳早就懷疑，Exodus是壹艘飛船了？”
　　“從我第壹眼見到它的時候。抓好！”余淵喊了壹聲，飛行器猛然掙脫地面朝夜空中直直升起；驟然壹股壓迫力將林三酒往下沈沈按去，她立刻抓著副飛行員的椅子咕咚壹下坐了進去。
　　前方的夜色裏，呈現通體暗白的Exodus，正平穩地向遠處高空中升去。它的速度快得驚人，動作卻又如此輕巧優雅，仿佛是夜空裏壹劃而過的星辰。
　　“我之所以什麽都沒說，因為我壹直都在懷疑是自己弄錯了。”渾身發藍的余淵總算平穩住了呼吸，以最高速緊緊地咬住了前方那壹點白色，將飛行器在空中劃出了壹條驚人的弧線——“但我越是觀察莎萊斯，越覺得不對勁。壹所住宅根本用不著這種戰艦級別的主控制系統，更別提其他種種設施了……比如說，壹所地面上的房子，用得上氣壓控制和大氣循環裝置嗎？”
　　莎萊斯，林三酒想起它時，竟感到了壹點兒隱隱的心痛。
　　“這不可能是那幾個蟊賊幹的，他們沒有權限，連進也進不去。”她冷冷地說，怒意壹陣陣沖刷撞擊著她的血管。“撤銷了偽裝屏障、操控系統、駕駛Exodus……都不是那幾個蟊賊有能力辦到的事。”
　　“妳知道是誰嗎？”
　　“只有壹個人，”林三酒咬緊了牙齒，讓字壹個個地從齒縫裏擠出來：“他將壹艘飛船偽裝成房子賣給我，再找合適的時候將它偷偷開走。”
　　這真是壹個誰也想不到的騙局：常人只會註意房子內部、房子地點，恐怕沒有人會懷疑自己的房子可以起飛。
　　假如她晚回來了壹個小時，只怕她永遠也不知道Exodus發生什麽事了。
　　“我會盡量跟上它的。”余淵盯著前方雷達說道，“希望那個人不要發現我們正在跟蹤他……萬壹他脫離了大氣層就不好辦了。”
　　什麽？
　　林三酒壹怔，轉頭望向了余淵。
　　藍人掃了她壹眼，又將目光對準了前方：“妳看著我幹什麽？Exodus不是普通的交通飛船——妳剛才不是自己都說了嗎？”
　　不，她只說了Exodus是壹艘飛船……就像碧落黃泉天空中不斷劃過的那些交通工具壹樣。
　　“那、那它是……”她結結巴巴地問道。
　　“太空飛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