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馴猩師波西米亞

　　就算壹時間被困住了，如果人偶師不想讓她走，她就不可能跑得出去。
　　這壹點，波西米亞心知肚明。
　　所以當夜風呼呼地將她的長發刮向耳後，隨著她奔跑的步子壹陣陣打得皮膚冰涼時，她差點因為驟然放下重擔而迸出眼淚來——她剛才幾乎都要確信了，自己轉身就跑的下壹刻，大概會像樓梯裏那個男人壹樣炸成漫天血肉。
　　人偶師不追上來，她的主意就差不多成功了壹半，剩下的，就要看林三酒會不會追上來了。波西米亞想到這兒，又往圍欄旁迅速後退的重重樹影間掃了壹眼，卻沒發現人的影子。
　　人呢？
　　她剛才冒了老大危險，當面說人偶師快變成樹了，就是希望能讓林三酒確信他成了甕中之鱉；所以當她逃掉的時候，林三酒就不會再管已經到手了的人偶師，反而追上自己。
　　……莫非是因為她腳下有樹根，跑不了這麽快？
　　波西米亞馬上慢下了壹半速度，勁兒壹松，渾身首飾都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簡直像是在搖鈴招狗壹樣——或者說，搖鈴招鬼。
　　她在響聲裏擡眼壹看，發現自己離目標地點越來越近了。
　　前方的公路馬上就要轉彎了，在那個彎度上，山林沈重地、緊緊地壓上了公路的邊緣，好像要將公路的呼吸掐斷壹樣；二者之間已經沒有距離了，有些灌木、枝葉甚至探出了圍欄。要是林三酒果真那麽想要她也變成壹棵樹的話，肯定不會放過這個離她特別近的地段……
　　波西米亞又往密林裏掃了壹眼，在快進入彎道的時候，特意粗重地喘著氣，跑了幾步停下來，在圍欄旁邊住了腳；幾根灌木枝從圍欄空隙中伸出來，被她激起的風吹得壹顫壹顫，仿佛細細的手指，壹勾壹勾地要抓上她的小腿。
　　她跑得夠遠的了吧？那個惡有惡報系統，總不能把範圍覆蓋到這兒來吧？真是，也不知道那個破玩意是哪來的，壹到給人添麻煩的時候，大屁股精就花樣翻新。
　　波西米亞裝作體力不支的樣子，嘴裏壹邊呼哈呼哈，壹邊用余光不斷掃過山林。豎立的黑影層層疊疊地立在山上，仿佛正無聲地望著她，每壹棵植物都好像是看懂了她的計劃。她有點發虛，忍不住在寂靜的公路上來回轉了幾圈，然而暗沈沈的天地之間，唯有壹直綿延下去的群山和公路，和被山風吹過時，林海低啞的喘息。
　　別是她變成樹了以後，傻得轉不過來彎，不知道追上來？
　　難道她還得再往回走走？那也太假了，就算對方是樹——
　　念頭沒轉完，波西米亞突然急急往後壹翻，像個緊縮到極致時壹松手跳出去的彈簧，在半空中劃出壹道倉促迅速的弧線，屈膝落在了地上。從她剛才站立之處外不遠，壹只手迅速沒回了重重陰影裏。
　　“妳什麽時候追上來的？”她又驚又氣——她壹向喜歡穿好幾層寬袍大袖的長裙子，要不是剛才飄蕩的衣角上及時傳來了被擦過的感覺，她恐怕就要被壹把抓住小腿了。“妳變成樹了怎麽就喜歡玩陰的了？站起來！”
　　過了幾秒，從林立的森森樹影中，壹個高高的細長黑影慢慢地升了起來，仿佛壹道墨跡正被逐漸拉長，被逐漸拉得脫離人形，越來越向壹棵樹靠攏了。
　　波西米亞原本有壹肚子話都打算澆到林三酒頭上，此刻突然壹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去妳媽，”她低低罵了壹聲，擡腳就跑。
　　圍欄後，那個細細高高的黑影立刻跟著她動了。稱不上“跑”，因為沒有人類可以用如此僵直的肢體跑步而不摔個馬趴的；但林三酒每壹步落下，都像是壹根柱子被打入了地裏，又牢又穩，速度卻快得能叫人眼花。
　　波西米亞很快就明白為什麽她連壹點響動也沒聽見了：她此時不敢將目光從林三酒身上挪開，生怕壹轉頭對方又要融沒進黑暗裏；可明明眼睛正盯著她，耳朵裏聽見的卻只有林木枝葉搖擺時的低低波浪聲，反而襯得天地間壹片死靜。
　　現在！
　　波西米亞往後壹傾腰，重重壹甩自己的大袖子，壹道薄薄的銀芒脫手而出、滑出了圍欄，緊貼著林地地面橫掃過去。當它轉瞬間就來到林三酒面前時，後者壹只腳正好快要落到地面上去了，無數蚯蚓般的細細影子，正在她靴子底部叫囂翻滾著，只要她壹落地就能重新將她連接在大地上——
　　就在那道銀芒即將刮過靴子底，眼看著就要把樹根壹壹切斷的時候，林三酒突然僵硬地壹彎腰，金屬拳甲攥成了拳頭，直直砸了下去，“嗆啷”壹聲打在銀芒上，頓時將它給撞進了土地裏；飛濺的泥土中，銀芒顫抖著露出了它的原本模樣——壹片被砸得變形了的半月形鋼刃。
　　波西米亞楞了。她半秒後才回過神，不由怒喊了壹句：“壹個要好幾十紅晶的！把妳賣了都沒有人肯花幾十個紅晶買！”
　　“那妳可以進來，”林三酒立即說道，“我說過，裏面很多特殊物品。妳用這個，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威脅。”
　　她木然的語氣，反而讓她聽起來好像很坦誠：“老實說，我馬上就可以抓住妳了。”
　　波西米亞懷念起她第壹次看見的林三酒了。
　　那個時候多好啊，對方的戰力頂多算個中等，哪怕不提意識力，波西米亞覺得自己也能制住她。偏偏是個破他媽成長型，不知不覺都這樣了，簡直就是塊越來越大的腎結石壹樣叫人難受。
　　適合在高速奔跑中，遠程進行切樹根這樣精細操作的武器，波西米亞只有壹個，而那壹個現在已經埋進了土裏。在滿肚子翻滾的罵人話裏，她猛地沖向了公路另壹邊圍欄，壹剎腳，掉頭就朝來時的方向跑了回去。
　　她的主意倒的確管用了，林三酒追著她來了，但她沒想到真壹動起手來，自己準備的手段，居然切不掉林三酒腳下的樹根。既然自己不行，那還是換人偶師上好了——她跑回去的時候，人偶師會不會也變成了壹棵樹，這種可能性，波西米亞根本不願意去想。
　　然而下壹步剛剛落到地面上，波西米亞突然腳下壹滑，就失了重心。
　　她落腳之處的那壹小片路面，迎著她的腳心處高高鼓了起來，壹下子就把她的平衡給絆歪了；波西米亞反應也極快，在不等摔到地上時，壹個擰身，貓似的雙手雙腳同時落了下去，總算及時穩住了身體。
　　剛壹落穩，她來不及擡頭看，立即就地往前壹滾——壹道她看了不知多少次、已經熟悉之極的長長鞭影，遺憾地在半空中卷了個空，發出了“啪”的壹響，又被林三酒收了回去。
　　“妳的身手快了很多，”林三酒誇獎道，“妳果然很珍視生命。”
　　“誰都和妳似的天天作死嗎？”波西米亞嘴裏是從來不肯吃虧的，回罵了壹句就跳起來繼續跑，她匆匆回頭壹瞥，頓時明白了：“是妳的【描述的力量】吧？”
　　她現在還真想沖進山林裏去，把林三酒的樹皮撓成碎片：“妳這點破玩意，都用在我身上了！”
　　不得不說，林三酒的武力已經算是很強的了，但更強的，是她對於自己力量的操縱把控。僅僅是白駒過隙的那壹剎那，她就用【描述的力量】制造出了壹個坡度精準的“路障”；沿著外側圍欄的方向高，沖著林三酒的那壹側坡度低，波西米亞只要壹腳踩上去，肯定會順著坡度低的地方滾下來，被強行拉近山林。
　　林三酒沒有就此收手的意思。
　　“我本來不願意用強的，”隨著她壹下下地踩過林間，壹截慘白的繃帶影子在密林中時隱時現，卻始終緊緊跟在波西米亞旁邊：“不過，妳太固執了。何必要斤斤計較什麽第五段生命、或者短短的幾十年？妳進來了，就可以在世界上存活近千年，這樣不好嗎？”
　　她話音落下後，【描述的力量】就真正發動了威勢。
　　公路靠外壹側的地面，在哢哢的斷裂聲裏，全都碎開成了壹塊塊、開始了重組。半人高的公路碎片像刀片似的立了起來，間雜著大大小小的幽深黑洞；裂勢像壹條活了過來的蛇，在越來越寬、占地越來越大的同時，緊緊咬著波西米亞的腳後跟追了上來，迅速將她逼近了山林的那壹側。
　　四分之三的公路都不能走了，若是再緊貼著圍欄跑，剛才那些伸出圍欄的枝葉就要碰上她了。
　　波西米亞壹咬牙，幹脆也學人偶師的樣子翻身跳上了圍欄，壹穩住平衡，急忙踉踉蹌蹌繼續跑。林三酒的長鞭就沒有閑著的時候，不斷從林蔭間激射而出，好幾次她只躲過去了壹半；鼓蕩的外袍和長裙被狠狠抽碎了，落在了她僅裹著壹層薄衣的身體上，連衣服帶皮膚壹起被抽得綻裂開來，水紅布片與鮮紅血液壹起濺起來——破碎的外袍被夜風壹卷，就消失在了公路外。
　　等林三酒又做個人的時候，波西米亞要用她的骨頭榨油。
　　骨頭，骨頭……
　　她耳朵裏充斥著自己粗重的喘息，這次不再是偽裝的了。她十分確信自己剛才摔下去的時候，被伏突林立的路面給撞裂了腳腕骨頭，現在每壹步落下，都像是有尖刀紮進神經叢裏。
　　她不能把林三酒再引回人偶師所在之處，因為惡有惡報系統就那附近。她不知道它的覆蓋範圍到底有多廣，只能盡量在它和人偶師的攻擊範圍之間取個平衡——但當她終於瞧見幾百米外公路上那壹片樹叢的時候，波西米亞差點從喉嚨裏發出壹聲哭。
　　這才幾分鐘的時間，那壹地的斷木、枝葉就全都變成了樹，每壹棵都至少有三四米高，密密麻麻地挨在壹處，根本看不見人偶師了。
　　“大人！”她只能拼命喊道：“我把她引回來了！”
　　夜色沈沈地寂靜了壹會兒。
　　下壹秒，新生的樹林裏頓時轟然沖上了壹片白光。那光芒之盛，甚至令波西米亞覺得在這壹刻之後，世界上就再也不會有光了；她被強光壹瞬間就奪去了視野，終於踏空了壹步，從圍欄上摔了下來。
　　她在隱約間，知道自己摔下的地方是在圍欄之外的砂礫地上，離林三酒藏身的山林，只有幾步遠，卻沒有阻攔了。
　　壹定是人偶師要出來了，她的肩膀重重地砸在地上，撞得這個念頭也開始痛。身後山林間好像有壹股風撲了出來，正撲向了自己的方向；波西米亞壹時間什麽也看不清，掙紮著想要抓住圍欄站起身。人偶師若是在這壹刻出來了，那麽現在就是她唯壹的機會——
　　“林三酒！”
　　她估摸著方向，壹邊聚集起了所有的意識力，壹邊用盡全身力氣吼道：“妳的能力是跳起來的時候，能說服別人聽妳的話！”
　　話音壹落，意識力就全部砸了出去。她會不會砸斷林木、砸斷的樹會不會滾下來打到她身上，波西米亞現在已經考慮不了那麽多了；在這壹刻，她只有壹個念頭：不能讓林三酒逼近自己的身邊，否則壹切就真的完了。
　　意識力壹出，在樹幹被砸斷時的怒響裏，波西米亞突然感到衣領被壹只手給揪緊了。
　　她壹顆心都差點從嘴裏跳出去，來不及喊，被那只手猛地壹拎，雙腳軟軟地打過圍欄，被重新扔到了公路上。她渾身上下都像被火車碾過壹樣，壹時間只能趴在地上，除了喘息什麽也幹不了；漸漸清楚起來的視野裏，人偶師的黑色長靴正靜靜地站在不遠處。
　　眼看著馬上要到手的獵物，又重新被叼回了公路上，林三酒也沒有露出壹個人類該有的懊喪情緒。她從林蔭間往外掃了二人壹眼，想了幾秒，就作出了決定。
　　人偶師望著她，束著手，站在空曠無盡的公路上，長風吹得他肩上羽毛倒伏向了壹邊。黑發絲絲縷縷地劃散了蒼白，看著越發冰涼而單薄。波西米亞忍痛坐起身，小聲說道：“那個，大人……”
　　“妳幹得不錯。”人偶師壹眼也沒瞥她，望著山林裏那個不斷跳上跳下、嘴裏還在勸他們趕快翻圍欄進來的影子，浮起了嘲諷的笑意：“以前在馬戲團訓過猩猩嗎？”
　　波西米亞沒敢出聲。
　　雖然樣子傻得出奇，但林三酒項圈的威力卻是實打實的。在她跳了十來次高、把壹句話給說完了之後，波西米亞越想越覺得她說的有道理，越鬧不明白自己掙紮抵抗壹番到底是為了什麽；她咂了幾下嘴，在壯膽爬進去之前，先擡頭看了看人偶師的意思。
　　項圈的威力顯然也沒有放過他。在靜靜抵抗了壹會兒之後，人偶師忽然像忍不住似的，咬牙低低嘶了壹口涼氣，擡手猛地扯松了頸間壹根黑色皮環，啞著聲音笑道：“看猩猩也看得差不多了。”
　　恰好就在這壹刻，林三酒雙腳脫離地面、躍進了空中，許多彎曲樹根也跟著被拔離出來，又壹次露在了空氣裏。
　　波西米亞甚至沒有看清楚人偶師是怎麽出的手。只是等她再壹眨眼時，那些長長樹根就全都被切斷落了下來，林三酒像是突然挨了壹斧頭似的，頓時身體壹軟，骨碌碌地滾下了山林；路上凡是要攔住她的灌木，都全被人偶師以相同的手段，給盡數切成了碎片。
　　等林三酒壹路滾到空地上、被圍欄擋下來時，她早已沒了意識。
　　波西米亞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事。
　　她幾步趕上去，伸手穿過圍欄，使勁拍了拍林三酒的臉：“餵，昏過去之前，先拿點吃的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