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8章 換妳妳也會同意的

　　那面掛著電視的米白墻壁，看上去很像是誰家的電視墻，還貼著花式老氣的墻紙，孤零零立在那兒，總令人覺得底下應該還有壹部電視櫃才對。它看上去確實格格不入，然而從地點上來說，它與周邊景物卻渾然壹體、難分妳我——因為，它正站在壹片荒草地上。
　　肉眼可見的地方，純白色紙面已經少得可憐了。
　　只有零星壹團壹團的空地，雪球壹般點綴在幾個文字群形成的地面之間；很顯然，當遊戲全部寫完時，這壹整張“紙”都會變作壹個完整的遊戲世界，正如林三酒此前參與過的所有遊戲壹樣。
　　掀起頭上白布往外看壹眼，壹片青山連綿下，淡淡薄霧籠著野草地，將那面電視墻都遮掩得朦朦朧朧。只要她走入那片草地，她就會被卷入遊戲裏；不，正確來說，只要走入那壹片空氣裏，遊戲就會抓住她。
　　“那妳要怎麽過去？”
　　在壹大張白布底下，余淵跟她緊緊挨著，因為地方太小，林三酒不得不金雞獨立，剩下那只腳還與他彼此抵著。“這個距離太遠了，即使是妳的跳躍能力，妳也過不去。”
　　林三酒張望了幾眼前方的野草地，知道余淵說的沒錯。
　　“妳也不可能用那壹個穿行空間的能力。”余淵繼續說道，“倒不是說，妳可能會出現精神失常，那個我可以恢復。主要是妳穿行時，把握不準方向和距離的精準度。越過墻壁或門時，準頭差壹點無所謂；但是妳若是沒能準確踩中那堵墻，妳就會落進遊戲裏。”
　　林三酒看了他壹眼。
　　身為數據體，余淵在這種時候還挺靈敏的：“妳看我幹什——哦，我明白了。”
　　“我不能準確落在那堵墻上，但妳可以啊。”林三酒很高興，“妳帶著我落在那墻頭上，問題就解決了。”
　　“我真的不願意帶妳過去。”余淵說，“妳全是靠猜的，這個辦法成功的可能性連我也計算不出來到底有多低——”
　　“妳不能看著我倒黴，對不對？”林三酒問道。曾經的余淵是她的朋友，不需要勸服就會與她守望相助，如今不同了，她只能給對方曉以利弊。“妳大老遠來找我，我如果倒黴了，誰還幫助妳恢復人身呢？”
　　“可能，”余淵強調道，“我說的是‘可能’。”
　　林三酒仍舊筆直地望著他。
　　他如果有嘆氣的情緒的話，現在可能就該嘆壹口氣了。“妳抓住我，”他思考了幾秒之後，答道：“我帶妳穿行過去。”
　　林三酒立刻壹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壹手調整了壹下白布，將它在下巴底下攥緊了。遠方草地上的那面墻，正在沈默地等待著。
　　在出發之前，余淵反手扣住了她的肩膀，頭也不回地說道：“我的空間穿行能力，比妳的要強壹些。”
　　“是啊，所以才需要妳帶我……”
　　“而且，我的空間穿行能力，不能算是完全的空間穿行能力。”
　　“什麽意思？”
　　“除了妳可能會經歷的世界與空間之外，它還可能帶我穿行處於其他時間點的空間。我不知道為什麽，或許與我身為數據體相關……因為我看到的那些，都是我曾經去過的地方。或許我數據中儲存的地點，也在這個能力發動時，壹壹被實體化了。”
　　他……可以穿行到過去？
　　還是說，在發動能力時，他能看見過去？
　　林三酒剛剛壹楞，還不及問他究竟是不是這個意思，眼前已經驀地壹花——余淵動了。
　　壹開始，她根本辨別不出自己穿行過的究竟是哪個世界，哪段日月。就像是當她自己穿行空間的時候，她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萬花筒壹般漸次靠近、打開、遠去的層層世界裏，她只能被動地去看，沒有選擇能力地沈迷下去。
　　……直到她激靈壹下，發覺自己似乎被拋入了壹張床鋪上。紗帳從日光中垂下來，幾粒灰塵悠悠打轉，仿佛要這樣永遠漂浮下去。坐在床邊，穿著壹身大紅衣裙的女人，輕輕低下頭，黑發滑落下肩膀，藍眼睛仿佛要灼燒起來壹般。
　　這種程度的美貌，林三酒這輩子只見過幾次而已。
　　Bliss輕聲問道：“妳傷還沒好，去了新世界怎麽辦？”
　　是余淵被傳送到奧林匹克之前的那壹幕！
　　林三酒心中壹驚，正想要轉頭看壹看當時余淵養傷之處，她就又被拉入了下壹個空間。
　　接下來那轉瞬即逝的那壹個地方，卻不合常理地攜帶了大量信息——她感覺自己只瞥了那個地方壹眼，大概還不足半秒鐘，但是她卻將那壹片沙漠、藍天、枯樹、風滾草，以及余淵身下被鮮血浸透的沙地，都看得清清楚楚。
　　比這更不合理的是，她還完完整整地聽見了余淵與女媧的對話。
　　“妳是無救的，”女媧的聲音仿佛穿越了時間，仍舊像當初壹樣，帶著幾分遙觀人間興衰冷暖的涼薄慈悲。“……只有我能幫妳。”
　　余淵那時的聲氣，在重傷之下虛弱得叫人聽不清楚。
　　“這附近生活著壹群很有趣的生物體，名叫數據體。”她仍然在慢慢地說，並不去聽余淵說了什麽。林三酒看不見她，只能聽見她的聲音。“他們最近招募移民的手段升級了，說起來，還得感謝林三酒。這種手段，妳是無法抵抗的，妳肯定會同意加入他們。”
　　女媧停下來，聽了聽余淵含糊不清的回應。
　　“我會幫助妳，給妳留壹條後路的。”她輕聲答道，聲音像視野角落裏的煙霧，既遠又近。“當然，我這麽做是有私心的。妳最終將會替我把林三酒帶到我的面前，為此，我需要提前感謝妳。”
　　“妳……妳要對她……”
　　“準備好了嗎？”女媧低低地問道，似乎從地面上拿起了壹個什麽東西，發出窸窣壹響。林三酒很快就知道那是什麽了——“我要替妳發出信號了。”
　　那是她給余淵的【特殊物品】，她那時要余淵將它擬化成聯絡器，給禮包發求救信號；只是那時她也沒想到，最終帶走余淵的卻會是數據體。
　　當然，現在看起來，女媧是早就想到了。
　　……這是她腦海中最後壹個有邏輯又清楚的想法。
　　幾乎就在女媧聲音消失的下壹刻，林三酒不斷遭受沖擊的神智就又壹次像是被風吹散了的沙，驀然飄散在了半空裏。她只覺認知仿佛被分成了千萬個微小的顆粒，每壹顆都受著焯燙攪動，令她只想嘶喊、只想痛叫，卻發不出聲音。
　　她仿佛在四分五裂、化散成灰的分裂感中，掙紮了不知多少年，才突然被兩個字給拉出了深淵。
　　“到了。”
　　余淵平淡的聲音響起來時，她的神智顯然也被又壹次恢復了原狀；林三酒腳下壹個趔趄，差點從墻頭上滑下去，再回過神來時，壹身都是冷汗。
　　還好，還好，她的推測對了，他們沒有被卷入遊戲裏去。
　　白布仍然包在二人頭上、身上，從他們的腳邊垂下去，遮住了壹半的電視墻——應林三酒的要求，這次余淵編寫出來的白布尺寸大了好幾倍。
　　“妳、妳見過女媧？”這是她回過神後，第壹句問出口的話，聲音已經有點沙啞了。
　　余淵蹲在白布下，答道：“是啊。”
　　林三酒幾乎想扯著頭發叫起來。“她還說什麽了？她到底對妳怎麽樣了？”
　　“我不記得了。”余淵看著她，神態比她平靜多了，“遇見數據體之前，我有壹部分記憶被抽走了。在我決定變成數據體之後，出於機緣巧合，我獲得了壹個……唔，姑且叫它留言吧。只不過這段留言裏，攜帶的是我失去的壹小部分記憶。”
　　林三酒慢慢用手握緊了電視墻，保持住了平衡。
　　“也正是恢復了的這壹小部分記憶，使我知道了，我當初之所以會自願加入數據體，”余淵頓了頓，說：“……是因為數據體給我制造了壹個我絕對會自願加入的前提條件。”
　　“什麽前提條件？”林三酒心臟都縮緊了——畢竟聽女媧的意思，似乎數據體這個手段還不知道怎麽，與她有點關系。
　　“他們利用了我的情緒能力。”余淵平平淡淡地說，既不怨憤，也沒有不平。“那個時候，我還是有能夠體知情緒的能力的，甚至我對於情緒的敏感性，曾經比壹般人更高。”
　　“我……我不明白……”
　　“他們讓我體會到了壹段情緒，”余淵輕聲說，低下頭，望著自己垂下電視墻的壹只腳。“在那種心境下，我同意移民了。基本沒有任何掙紮，壹陷入那心境中，我就立刻同意了。”
　　情緒？數據體自己都沒有情緒，他們是哪裏來的情緒讓余淵體會？
　　更何況，還是這麽強大而具有感染力的情緒……還跟自己有關……
　　林三酒開始感覺到自己皮膚上漸漸地泛開了壹片雞皮疙瘩。
　　說來也巧，腳下白紙的另壹端，正好在這個時候傳來了壹個模模糊糊的自言自語聲：“奇怪了，怎麽少了壹個字？”——緊接著，二人身下的電視墻壹震。
　　當二人隨著電視墻的文字，壹起被直直拽向了白紙大地的時候，林三酒的猜測也脫口而出了。
　　“……他們那時給妳體驗的，是人偶師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