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5章 皮娜看見的人

　　……已經過去多久了？
　　皮娜向自己空落落的頭顱內發問，回聲撞散在了顱骨上，撞得腦中黑暗隱隱松散了。
　　還、還沒有太晚吧？
　　她自己的頭腦意識，好像都被那壹股外來的冰冷給凍住了，稍微壹動念，被凍傷了的靈魂都在跟著疼。
　　皮娜費了很大力氣，想起了她絕對不能讓梟西厄斯從她腦海裏獲得情報——絕對不能。
　　記憶裏的大家，就好像飄散在水波上，她要是不再做點什麽，他們就要被浪給拍散了。
　　說來也奇怪，那些人明明是跟她壹點也不相似的，換壹個情景，是隔了壹世可能也不會認識的人……可如今壹想到他們正在往梟西厄斯手裏撞，還是被自己叫來的，皮娜被凍木了的靈魂都好像要抽緊痙縮起來了壹樣。
　　“都這樣了，還想要抵抗嗎？”
　　被梟西厄斯操控的身體管家，平平淡淡地說。“妳沒有能抵擋得住我的力量。”
　　他不是在嘲諷，也不是在打擊人，就是在描述壹個事實；那個聲音，皮娜也分不清是從耳外響起的，還是腦海深處。
　　不能再讓他繼續下去了……
　　她只是壹個平平常常、無甚過人之處的進化者，能怎麽——
　　啊，有壹個地方，她不太平常。
　　皮娜勉強撐開了壹線眼皮；外面的世界竟然依然存在，天光攪得景物模模糊糊。梟西厄斯用來探知的那壹種冰涼的力量，已經深入自己腦海裏了，換言之，他就是想抽回去，也不是壹眨眼就能完成的事。
　　哪怕只給她壹點點時間都好。
　　她至少想要做壹點事，逼得梟西厄斯將她放下；她想去找大巫女，她想向林三酒示警。
　　梟西厄斯好像還沒有發現，她的“抵抗”並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抵抗，所以皮娜竟也順順利利地發動了【追根溯源】。
　　世間萬物，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定數了壹樣……她有點相信世界是運行在Karma之力上的了。
　　如果林三酒沒有救她出副本，她就不會最終跟著壹起進【醫療世界】，導致體內出現空洞；若她體內沒有出現空洞，就不會吃下那個特殊物品南瓜。
　　她吃下那個小南瓜時，還覺得自己浪費了壹個物品——可是如果她沒吃下它，那麽她此時手腳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就不可能在此時此刻把它發動，順著梟西厄斯的力量，壹點點“爬”回去。
　　“爬”給人的感覺很慢，因為皮娜感覺世間壹切都放慢了速度。
　　但實際上，她好像沒花多少工夫，甚至沒有花多少精力；【追根溯源】牽引著她僅剩的壹絲清明意識，重新找回了梟西厄斯本人。
　　……當皮娜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在梟西厄斯的腦海裏了。
　　不，不對，她壹個激靈，就意識到了情況。
　　她現在所處之地，不是“梟西厄斯”的腦海——因為梟西厄斯是壹個眾多身體之上的存在，他沒有身體，所以自然也不會有大腦；可是在被大幅削弱了之後，梟西厄斯盡管還在，卻沒法繼續盤恒於眾多身體之上了。
　　他現在正棲身在壹個人的頭腦裏，壹邊喘息，壹邊反擊。
　　是誰？
　　皮娜能感覺到，她的意識正小小地緊縮在這個人的腦海壹角裏，就好像大海底下的壹叢水草，盡管看不見海的全貌，卻也能從海波流蕩中感知到訊息。
　　比如說，這個人確實是壹個人，而不是壹個身體管家。
　　梟西厄斯的意識無處不在，或許是因為他暫時壓制住了這個人本身的意誌——皮娜能感覺到，她只要稍稍探出去壹點點“觸角”，就能再次感受到那壹種熟悉的、疼痛的冰冷。
　　這種感覺太古怪了：皮娜的意識和精神，似乎被抻成了壹根長長的橡皮筋。
　　橡皮筋壹頭上，掛著她在半空中微微搖晃的身體，眼前壹片片盡是破碎模糊的天光；橡皮筋的另壹頭，卻紮進了壹個陌生人的腦海裏，感受著對方壹波又壹波的思緒與念頭。
　　“妳是怎麽——這什麽東西，【追根溯源】……？”
　　梟西厄斯的驚怒之意，清清楚楚地從她的意識中回蕩起來。
　　不過是壹息的工夫，他居然就察覺了皮娜的存在，還弄明白了她順著聯系爬過來的手段；然而皮娜費了這麽大力氣爬進了梟西厄斯的腦海裏，卻還什麽訊息都還沒有來得及拿到手呢。
　　如果就這樣被拽出去，她的壹切努力就全都要白費了，她壹定要挖出點什麽——
　　妳是誰？
　　幾乎就在皮娜喊出這壹句問話的同壹時間，又壹波意識的海浪從她身邊打了過去。
　　梟西厄斯所“住”的這壹個人，並不是壹個昏迷沈睡、無知無覺的人；他——或許是她——正在行走，他的耳朵聽得見風聲，皮膚感覺得到陽光的熱意，鼻腔和口腔裏還有輕微的幹燥……以及視野中的景物。
　　這壹波意識的海浪，正是在那個人轉頭掃了壹眼街邊破敗荒棄的商店時，所產生的。
　　在那壹刻，皮娜也看見了他所看見的：壹扇臟臟舊舊、卻奇跡般仍舊完好的玻璃窗上，被陽光壹照，映起了那人回頭看時的模糊側影。
　　下壹秒，皮娜的意識就中斷了。
　　在短暫的漆黑之後，她是被壹種此前從未體會過的痛苦給喚醒的；她這次可以睜開屬於自己的雙眼了，不再是壹個模糊輕飄的念頭了，可是在睜開眼睛之後，她能看見的依然只有深深淺淺、脈搏壹樣跳動著的黑暗。
　　壹絲絲動物垂死似的嗚鳴，從她耳邊響了起來。她知道那是自己。
　　聲音不大，似乎聽著不怎麽痛苦似的，好像隨時都會停下來，恢復如初；可是只有皮娜自己知道，那是因為她根本叫不出多少聲音了，她不會恢復如初了。
　　“噢，我下手重了，”梟西厄斯所操控著的身體管家高高地說，好像隱約有點後悔。
　　她現在……正躺在地上？
　　“為什麽非要掙紮？”身體管家說，“妳多壹回事又能怎麽樣，倒是讓我壹時下了重手……我還沒拿到全部訊息，妳也要活不長了。”
　　皮娜用盡全身力氣，從半張著的雙唇裏，吐出了幾個氣音。“浮……府……西羅。”
　　壹陣窸窣響聲，好像是那個身體管家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我說了，妳知道又能怎麽樣？”他平淡地說，“是的，府西羅沒有消失，依然存在於我的眾多身體裏。可是……妳沒法把這件事告訴任何壹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