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1章 天堂之光

　　如果這是人偶師的求援方式，林三酒還是寧可他壹個信號也別發、壓根也別配合的好。
　　她疲累脫力的身體，此時像壹袋毫無生機的土豆，死沈沈地倚在椅子靠背上，好像它也知道，要抓住此時這壹個短暫機會好好緩壹口氣。在不久前的掙紮、戰鬥和奔逃之後，如今不管她要做什麽，只要壹使力，肌肉就會像被風吹動的空袋子壹樣發顫。
　　而下壹次拼命，就近在眼前了。
　　真不愧是人偶師形成的副本……林三酒壹邊想，壹邊瞇著眼睛四下環視了壹圈。
　　半個城市都能看見的銀白光柱，是從壹個巨型金屬球裏發出來的。巨型金屬球被幾個支架安裝在綠草坪上，懸空架著，上方平陷下去的開口裏射出了壹道龐大的耀目光柱；當人與它同處壹個體育場的時候，哪怕是坐在觀眾席中央的林三酒，都好像能隱隱感覺得到金屬球散發出的熱意。
　　其他副本再危險，總能讓人看見壹條活路；可人偶師形成的副本，就跟碰上了人偶師本人壹樣，籠著壹層兇猛狠戾、猶如實質的殺機。幸虧現在只是“內容預演”，否則的話，林三酒無論怎麽想，都覺得自己能活著出去的希望不大了。
　　其實哪怕是“內容預演”，她對接下來該怎麽辦也毫無頭緒。
　　大巫女說，她“找到壹個”了，這個話就是在暗示林三酒還需要再找到至少壹個關鍵物件才行吧？
　　有了上壹次的經驗，林三酒理所當然地以為這壹個副本應該也與人偶師經歷相關。她需要做的，就是從這個經歷中推測出”關鍵物件“是什麽，並把它拿到手；可是直到那個主持人把介紹都說完了，她卻始終不知道“體育場”跟人偶師之間究竟有什麽關系——她已經將體育場裏來回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沒有壹個東西像是能回溯副本化進程的關鍵物件。
　　“希望大家利用遊戲開始之前的這幾分鐘，好好珍惜壹下，體會壹下自己的呼吸、心跳，和風吹上皮膚時的感觸……”
　　主持人是壹個語氣溫柔又禮貌的女人，林三酒壓根看不清她長什麽樣子。她離白色光柱太近了，在如此近距離的強烈白光下，她整個人都被光給吞沒了，只能隱約看出她腳上淺色的鞋——到底本身是淺色的鞋，還是被光照得白了，林三酒也不確定。
　　“因為很快，大家可能就再也沒法體會到活著的感覺了。”
　　環繞著巨型圓球的體育場裏觀眾席上，零零落落地散布著不少參與者，想必和上次壹樣，都不是真正的活人；當林三酒聽見這話遙遙望去時，也沒見到他們產生多少反應。在這麽寬廣的體育場裏，若是把人都集中在壹起，估計能湊出壹個不小的數字，只是眾人都分散得很開，她此刻也說不好壹個大概的數字。
　　“遊戲玩法非常簡單，”那女人的聲音回蕩在體育場裏，語氣友善親和：“大家都看見這壹只巨型圓球了吧？當遊戲開始後，它會被支架帶著，隨機自由轉動……就像這樣。”
　　話音還沒落，那只巨型金屬圓球就平滑無聲地忽然向右壹轉。
　　雪白光柱倒向了體育場壹側，像是從雲層中忽然落下來的壹道由光與熱凝結起來的巨大刀鋒，映得半個體育場裏都是壹片強烈的瑩白——那個感覺，就像是自己的白眼球忽然融化了，漫延流淌進了整片視野壹樣，叫林三酒忍不住心中壹驚，立刻轉開了頭。
　　當圓球重新轉回原位，再次將光柱投入了烏沈沈的天空裏時，林三酒才發現，凡是被它接觸到的球場地面、走道、座位席，都仍然完好無損；唯有座位席上坐著的人，卻都沒了。
　　她定睛再壹看，終於明白過來了。
　　他們都被無聲無息地燒成了黑褐色炭狀物。遠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在他們剛才坐著的座位上堆了壹坨坨黑泥——她甚至連壹丁點兒燒灼的氣味都聞不見，好像連壹切能發出焦味的成分，都在壹瞬間裏被破壞殆盡了。
　　“圓球每三十秒轉動壹次方向，倒在壹個方向上後會停下來，三十秒後繼續轉到另壹方向上，除此之外沒有規律。大家可以自由逃跑躲避，但是壹不能離開體育場內部範圍，二不可以上到圓球所在的臺子來。具體區域我很快會再做說明；只要妳能存活壹個小時，就可以帶著妳的命離開本遊戲了。”
　　別管話的內容是什麽，女主持人的口氣聽起來，實在是沒有比她更加通情達理、充滿耐心的了。
　　光柱或許白得耀眼，林三酒眼前卻在壹陣陣地發黑。
　　那光柱的直徑大概有多大？壹米？兩米？她甚至都說不準。光柱是隨機轉動方向的，以它的直徑、以它遊轉劃動的速度來看，萬壹它是打橫從觀眾席上掃過去的，那麽即使是壹個體能無損的進化者來了，生還機會也壹樣微乎其微。
　　與光柱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壹排排觀眾席之間的狹窄走道。為了能盡可能容納更多觀眾，體育場觀眾席都是坐落在壹道道階梯上的，走道寬度只能容壹人行走；在走道與前壹排椅背之間，偏偏還留了不寬不窄、殺機畢露的壹線縫隙——別說身後有光柱追逐的時候了，就算是平常看比賽時往座位上走，也得小心別崴了腳。
　　這種見了鬼的處境，要維持壹個小時？
　　人偶師啊……要是罵他有用的話，林三酒現在早就出口成章了。
　　她垂眼看了看腳下前壹排觀眾席座位，現實馬上就打消了她心裏剛升起來的壹個主意。
　　椅子不受白光影響，按理來說好像可以作為遮擋；然而椅子與椅子之間是有空隙的，假如藏在椅背下方，壹旦有白光從空隙之間落了出來，被光打上的部分軀體壹樣要變成碳泥。
　　“目前離遊戲開始還有三分鐘，大家可以借這個機會活動壹下，熱熱身，做好準備。“臺子上的女人柔聲說道，”為了能使活動範圍更明確，所有禁止踏足的區域都做了標記。這些區域包括頭上罩棚，觀眾出入口的門廊，球場內側的運動員出入口，放置圓球的架子底部……”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體育場裏浮起了壹個接壹個的紅色燈光文字，就像漂浮著的招牌壹樣，每壹個都寫著”禁止踏足“。
　　“凡是有人碰到了這些禁足區域，圓球就會立刻將白光投入禁足區域，將內部的人解決幹凈。當出現有人破壞規則的情況時，圓球不受三十秒時間局限，請大家註意這壹點，從光柱落上禁足區域之後，再重新開始三十秒計時。”
　　林三酒四下看了壹圈。她原本擔心在被光柱追逐的時候，很難講會不會壹腳踩進禁足區域裏；不過現在看起來，這壹條規則似乎是針對想要尋找藏身地的人而言的，如果只是在觀眾席中逃命，倒是離禁足區域都還挺遠。
　　問題是，又能逃多久？
　　連大巫女都不確定林三酒是否會受到傷害……在上個副本裏林三酒雖然沒受傷，卻清晰地記得當那個中年男人襲擊自己時，從皮膚上清清楚楚擦過去的壹片拳風。
　　她不敢托大，但她也很肯定，自己撐不過壹個小時——再說，到那時副本也早就成型了。
　　需要拿到手的關鍵物件，到底是什麽？
　　林三酒忽然意識到，除去雲守九城那段經歷之外，她對人偶師的了解其實並不多——她甚至連他全名叫什麽、究竟多大歲數了也壹無所知。他的壹大半人生，都是在沒有她存在的情況下，獨自度過的。
　　假如他有什麽重要回憶，恰好是與體育場相關的話……她此刻不就等同於壹只沒頭蒼蠅嗎？
　　留給她考慮的三分鐘，壹轉眼就過了。林三酒幾乎快要被無力感給淹沒得麻木了；她聽著主持人喊了壹聲——”現在遊戲開始！”
　　所有人都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包括林三酒在內。圓球在支架之間輕輕滑滑地壹轉，連壹絲聲響也沒有；她迅速朝圓球瞥了壹眼，隨即頭皮都炸開了——那圓球看樣子，竟像是要朝她的方向轉過來了。
　　那壹刻，她甚至連壹個念頭成形的機會都沒有，腦海中突然變得和光柱壹樣白了。直到她沿著觀眾席瘋狂奔跑起來，她才意識到自己在跑；不僅是她，後方高處觀眾席之間，也有好幾個人開始了飛奔。
　　好像支撐著天堂的柱子斷裂了，從雲間跌落了下來壹樣，身後驀然大亮的光將整個視野內的體育場都洗成了壹片未見絲毫塵埃的潔白。她的喘息、她的腳步、她的絕望，成了白光浮動之間唯壹壹首唱詩。
　　被副本空間壓制住的體能，在生死關頭終於復活過來了壹點。
　　林三酒幾乎能感覺到，她的腳後跟上就是光柱了；眼前壹片吞沒了世界的純白，令她連走道、觀眾席都看不清了，她在那壹刻所能做的，僅僅只有壹步接著壹步地往前跑。
　　從眼角余光裏，她感覺自己似乎超過了壹個奔跑著的隱約黑影。她感覺自己好像只跑了兩三秒而已，直到她壹擡頭，遙遙看見遠處觀眾席間站著壹個正朝她身後看的女人，她才意識到光柱已經停下來了——間歇三十秒已經開始計時了，她不知道浪費了幾秒能夠喘氣的機會？
　　林三酒停下腳，瞇著眼睛回過了頭，心中不僅壹沈。
　　圓球根本就沒有轉向她——光柱實際上落下的地方，與她剛才坐著的位置，相差了至少壹二十米。怪不得她以這副體力依然能逃出光柱……其實她哪怕坐著不動也沒事。
　　也就是說……想從圓球的轉動上判斷光柱落下的方向，然後在光柱碰上自己之前逃跑，是壹個根本不可能的任務。
　　林三酒壹跤跌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氣，有壹瞬間簡直懷疑人偶師是故意在折磨自己。
　　這要她怎麽辦？她難道還能走過去，碰壹下光柱試試自己會不會死嗎？
　　就算人偶師仍有意識，仍不殺她，她又怎麽在五六分鐘之內找出天知道是什麽的關鍵物件，結束預演——
　　念頭還沒轉完，壹聲慘叫就忽然打斷了她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