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2章 禮包的消息

　　壹連眨了好幾次眼，林三酒才慢慢降落回了自己的身體裏。
　　她正坐在壹個飛船餐廳中，浸在平淡的燈光裏，後背上是薄薄壹層涼汗。
　　黑夜裏傳遍了整個鎮子的那個響亮女聲，“不聽不看不出門，閉窗拉簾熬難關……”，從耳邊消退了；腳下飛船引擎聲平穩地載著她，駛向遠方的闊海藍天。
　　沒有花生鎮和黑山了，壹望無際的天幕下與大海上，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奔跑時激起了塵沙的急風，路人身上奇異的色彩與發型，斷墻上長長揮灑出去的油彩，壹張可以隨心選擇目的地來去的世界地圖。
　　餐廳不遠處的舷窗裏，透著明亮的壹片天幕，藍得強烈。在這壹艘船上，還有壹個或許正在熟睡的人偶師；在她身邊，喬坦斯、人生導師都正伸著腦袋朝她張望。
　　在她對面——她對面是——
　　林三酒驀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撲過桌面，伸長胳膊就攬住了猝不及防的余淵。
　　就連他身上的氣味也是她記憶裏的：跟他本人壹身刺青形成的氣勢不同，他身上聞著總像是在初春寒風裏化開的桃子酒，又涼又冽——懂得去哪裏找的人，就找得到壹點綿甜。
　　余淵老老實實讓她抱著，還回過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真的是妳？”她頓了頓，因為情緒外露有點不大好意思，松開手坐了回去。
　　其實不用他回答，林三酒也知道答案了；盡管是壹模壹樣的五官、面龐和身型，但是此刻的余淵，與數據體的余淵卻是全然不同的兩個生物——僅是相擁了壹下就放開，她都像是沾染了幾分呼吸的熱氣。
　　“是我，”余淵很有耐心地答道，“那個數據體的我，已經不存在了。如今他是我的壹部分。”
　　林三酒說話時，聲音像壹根在微微發顫的細線，她得用力壓住它，才能維持平衡。“到底……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知道妳解釋過，但還是太不可思議了。”
　　“那我給妳潑點冷水？”余淵笑起來，說：“對我而言，妳重塑成功的無論是什麽模樣的我，我的感覺都是‘我回來了’。”
　　林三酒果然感覺自己像泡進了冷水裏。
　　“不過，該怎麽形容呢，”余淵想了想，“妳知道，我的記憶壹直是基本完好的……對照著記憶，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取出了壹件以前的舊衣服，穿上以後發現依然十分合身。”
　　就是說，差距不大？
　　那可太好了。
　　“剛才我們壹直就坐在這兒？”林三酒四下看了看，獲得了喬坦斯和人生導師的壹致點頭。“那麽真實的人生和經歷……竟然只是物品產生的效果？”
　　“幸虧是物品產生的效果，不是現實，”余淵活動了幾下脖子，說：“不然，妳的命就為了救人而丟掉了。”
　　“誒？”林三酒吃了壹驚，“怎麽說？”
　　“因為物品效果是施展在妳身上的，所以開始與結束都要著落在妳身上。‘生命重塑’當時已經積攢了足夠的信息，可以使我恢復了；當妳決定要下去救人的那壹刻，我們就被鎮警發現，被他們的子彈打中了。”
　　林三酒指著自己鼻子問道，“我死了？”
　　“我比妳後壹步死，”余淵點點頭，大概是想起了最後看見的那壹幕，有壹瞬間，就好像被風幹的水泥壹樣，凝結出了生硬的邊角。他頓了壹頓，才繼續說道：“重塑出的生命，以我自己的死亡來作開頭，也挺有意思的。”
　　“可是那個女人，結果還是沒人去救她嗎？”說完，林三酒自己也反應過來了，“噢，幸好……幸好不是真的。”
　　余淵無聲地點了點頭，轉開目光，看了壹會兒船外不斷舒展流過的天空。
　　喬坦斯和人生導師已經等半天了，壹見對話裏有了個空，對視壹眼，隨即壹口氣插進來了五十多個問題——“這個人是真的余淵？剛才人頭裏長出來的？”“什麽鎮警？什麽子彈？”“他還有數據體的能力嗎？”
　　若說喬坦斯還不熟，還算比較靦腆克制，人生導師則幾乎像壹個連珠炮；二人手忙腳亂答了壹番，最後余淵聳聳肩膀，說：“數據體的能力沒有了，我以前的能力倒是都回來了。不過，作為數據體時，從大洪水裏搶救下來的那壹部分知識倒還在。”
　　“這就是妳說，為什麽妳只能編寫壹個【生命重塑】，我們只有壹次機會的原因？”林三酒皺眉問道，“因為妳會失去編寫能力？”
　　“那倒不是。”余淵壹只手指敲打著桌面，解釋道：“【生命重塑】這個物品……是個很少見的存在。打個比方，每壹個【生命重塑】都是壹個具有獨特編號的產品，必須按照編號激活才能使用。不管妳復制出了幾件產品，如果都只是同壹個編號的話，那麽也只能用壹次，後來的都是廢品了。”
　　林三酒還是第壹次聽說，末日世界裏還有這種用法的特殊物品。
　　“不能根據編號，再‘創造’出壹個編號嗎？”
　　“如果‘創造’出的編號不受認可，自然使用不了。”余淵搖搖頭說，“更何況，編號使用的文字、數字和符號都沒有規律，可能性是無窮盡的，所以就算是數據體也不能多做壹件【生命重塑】用。我用的這個，還是以前壹個數據體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壹個【生命重塑】後，覺得這個物品很有意思，把它解讀了，然後將它的資料存入數據流管庫，這才被我撿了個便宜。”
　　林三酒真想給那個大概已經往生的數據體上壹柱香。
　　“說起數據流管庫，”在最初的驚喜與興奮漸漸褪去以後，她不由重新生出了幾分憂慮。“它被大洪水沖散了？”
　　“是它存在的空間中，出現了斷縫和裂口，才產生了大洪水。”余淵糾正道。
　　“好吧，”林三酒擺了擺手，她關心的畢竟不是數據流管庫。“我早就想問妳了……禮包不也在那壹片空間裏嗎？他現在……怎麽樣了？”
　　最後壹句話問出口的時候，她感覺就像是壹個登山的人，正低頭看著被自己壹步踏碎下去的砂石，撲簇簇地落向了目光也探不到底的深淵。
　　余淵打量了壹下她的神色，慢慢地說：“這就是我必須找到妳的另壹個原因……”
　　林三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要從深淵邊緣掉下去了；她只能壹直盯著余淵，等待著命運揭曉。
　　“我將季山青的那壹小部分帶回了他身邊之後，”余淵慢慢地說，“啟程前往數據流管庫的時候，季山青仍舊在原處……從大洪水不斷擴大的規模與次生影響來看，季山青所在之處，毫無疑問也是應該被大洪水沖擊到了。”
　　林三酒站在原地，壹動不動。世界旋轉的方向仿佛與她體內血流相反，她必須要保持著絕對的靜止，否則她怕自己會被絞得斷開、成為盤旋水流中無數碎片。
　　“我知道妳們感情很深，”余淵加快了壹點語速，說：“所以我不願意給妳過多的希望，因為不是我親眼看見的……但是，在我設法逃出數據流管庫的時候，我從其他數據體處得到了壹點消息。”
　　林三酒唰地擡起了頭。
　　“有不止壹個數據體，發出了要跟蹤追擊季山青的訊息——那時，數據流管庫已經被大洪水給吞沒了，我們在極短時間內就意識到了我們的數據損失有多大。”余淵現在提起數據體時，似乎也仍然下意識地認為他們是自己的同伴。“唯壹壹個可能挽回數據的辦法，就是從季山青手中，將他的數據逼出來。”
　　見林三酒壹時沒說話，余淵又說道：“……我認為，這說明季山青及時逃離了大洪水，才會被數據體盯上。”